香取敦子踩著黑色的迪奧高跟鞋,如同踩擊在鋼琴鍵上,走下了樓梯。
但是有一個小小的細節。她的皮包,上去的時候是嚴絲合縫的,而下來的時候,卻打開了好大一條縫。并且,她的目光不時往里看。
樓下,她的秘書正在等著她,看著她下來,立刻鞠躬:“香取女士,需要立刻離開嗎?”
“慌什么?”香取敦子皺了皺眉:“一杯藍山。找個僻靜的包間。”
“嗨。”秘書正要離開,卻禮貌地提醒:“香取女士,您的包沒有拉好。”
香取敦子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秘書立刻低頭走了。
兩分鐘后,兩人坐到了一家咖啡廳,而這家咖啡廳的位置,正好在秦遠峰約她見面的咖啡廳對面。
一杯香濃的藍山,擺在雅致的包間的桌上。冒著濃濃、熱氣,香取敦子卻沒有碰一下。
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看著對面的咖啡廳。
沒有說一句話,時間就這么一分一秒地過去。
她時而看著咖啡廳,時而看向自己的包,仿佛一只被點了尾巴的貓。
“香取女士,您的包是不是有什么東西忘了?”秘書善意地提醒。
“做好自己的事!”沒想到,他善意的提問換來了一聲煩躁的怒喝,讓他立刻噤若寒蟬。
“十五分鐘了……十五分鐘了……”香取敦子有些暴躁地站了起來,咬著嘴唇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他沒有挽留我。”
“也并沒有人進入咖啡廳。”
“他說和松下會面,是真是假?”
“他是想借此機會獲得更大的利益?”
一個個問題,連珠炮一樣從她嘴里冒了出來,秘書根本不敢說話。
“喬布斯的加盟……我現在倒真有幾分相信他身后有財團支持。否則喬布斯這種人物怎么可能選擇秦皇朝?眾所周知,他對亞洲除了日本以外的市場根本看不上眼……更不要提和中國人合作……”她染成豆蔻色的指甲神經質地在桌面上敲擊起來,忽然皺眉打開了自己的包。
從包里,她拿出一個碩大的手提電話。看了好幾次。
她從下樓開始,一直都在看自己的電話。包打開,就是為了聽電話的聲音。
她確確實實動心了,而且是心動得非常厲害!
如果說秦皇朝這個策劃只能說是輕微動心的話,喬布斯的名字,就是定心!
但是,秦遠峰顯然日本沒有好的渠道,他居然就這么放自己走了?
房間里響起此起彼伏的高跟鞋聲。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中,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五分鐘。
“走。”她終于下定了決心:“車開過來。”
“去哪?”
“回公司。”她咬牙切齒地說:“玩欲擒故縱是嗎?比耐心是嗎?那我就看看誰更有耐心。”
很快,車迅速開向了回到湯淺總部的路途上。
天空不知道何時陰了起來,夏末的天氣總是多變,不到十分鐘,天上已經響起了悶雷。
“轟隆隆……”一道電龍游走天際,照亮了地面的一切,也照亮了香取敦子貼在車窗上,有些無神地看著天際的面孔。
包就在她的身邊,此刻已經完全拉開。她的身體是半側身,從這個角度,可以最快地拿起電話。
雷聲閃過好幾次,香取敦子咬了咬牙:“竹田,現在離開我來的地方多遠了?”
秘書正要開口,香取敦子打斷了他:“我是說,走了多少時間。”
“十八分鐘,香取女士。”
香取敦子沉著臉點了點頭。
煎熬,她深切地體味到了這種味道。
擔憂,如果秦遠峰說的是真的怎么辦?如果松下和對方達成協議了怎么辦?如果……這部讓喬布斯加盟的主機大紅……
那湯淺怎么辦?
放過這種發展的大好機會,她都不會放過她自己。
但是……現在回去,她毫不懷疑秦遠峰剛才說的讓利2會立刻落實,甚至更高!
她的拳頭捏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捏緊,因為緊抿嘴角,鼻翼旁的法令紋都深深可見。
忽然,電話“叮鈴鈴”響了起來。她如同觸電一般伸手就撈過電話。
正要接聽,她卻深呼吸了好幾次,甚至呼吸都有些粗重,嘴角緊緊抿了半天,壓抑著心中某種情緒,讓電話足足響了四聲,才仿佛終于被聽到的樣子拿了起來。用慵懶的聲音說:“你好。”
聲音非常慵懶,好像根本不放在心上,但是她此刻的身體,卻繃直如弓。
可惜,嚴肅的神情卻在下一秒土崩瓦解,咬了幾次牙,才冷冷地說:“高原,我說過多少次,不要亂批經費。還有……”
“這種事你難道不會處理?!非要在這種時候打電話給我?!”
“轟隆隆!”天邊又是一道電光閃過,傾盆大雨猛然下了起來。
但是,劇烈的雷聲甚至蓋不住香取敦子暴怒的怒喝,開車的秘書嚇得車都差點打滑,他懷疑這聲震怒的爆喝可能彪出了車外。
什么事情讓香取女士這么憤怒?“這種時候?”這種時候是什么時候?不是開車的時候嗎?
“啪!”香取敦子似乎想把電話猛然貫在座椅上,最終,卻臉色鐵青地扔進包里。
沉默,難捱的沉默。
又過了五分鐘。
一聲幽然長嘆。
“轉頭。”
“啊?”
“我讓你轉頭!”香取敦子冷冷地說。
秘書狐疑地把頭轉了過去。
“八嘎!!!”諸事不利,香取敦子差點被刺激地尖叫起來:“我是讓你車掉頭!不管你用什么辦法!違章也好!給我立刻回到剛才和秦君見面的地方去!立刻!馬上!”
秘書愕然地看了看天:“香取女士……我們……沒帶傘啊……”
“啪!”他剛說完,一直雪白的拳頭就抓住了他的領帶,將他拉到了香取敦子面前,驚恐的秘書甚至能看到這個接近四十的女人眼睛都有些發紅。
“你只有二十分鐘。”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說:“二十分鐘內,我不管你是違章還是超速。我都要回到剛才那里!”
“如果因為晚了一分鐘而讓秦君和松下的人談妥,高原,我保證我會親自寫你的辭退信!”
二十二分鐘后。
“啪”車門被打開,香取敦子滿臉鐵青地站在之前離開的咖啡廳前。
大雨打在她身上,頃刻就讓她濕透,她卻仿佛渾然不覺。
一個小時前離開,一個小時后回來。這簡直……簡直就是對自己之前所做事情的無情嘲諷。
后悔,如同潮水一般蔓延,讓她太陽穴跳了好幾次,都忍不下來。
又悔又怒,這場簡單的欲擒故縱,沒想到,是代表湯淺的她沒有堅持住!
而且竟然沒堅持過一個小時!
這一個小時,她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想,松下會怎么樣?秦皇朝主機紅了會怎么樣?喬布斯看上秦皇朝哪一點?會不會提供巨額資金?
每想一分,她就忐忑一分。而這種忐忑,就像毒藥,只有秦遠峰的電話可解。
偏偏,這個年輕地過分的創業者一個電話都沒有!
他怎么可能這么沉得住氣!
香取敦子都不敢相信,自己和他一樣大的時候,大學剛畢業不久,剛認識社會的艱辛,從哪里來的這種養氣功夫?!
她不知道的是,秦遠峰的角度從來和他們不一樣。對整個市場的走向把控,就算山內溥,大賀典雄都趕不上。
所以,秦遠峰是真的根本不著急。
最后,當這種忐忑匯聚成一股海嘯的時候,她,再次回到了這里。
她深吸一口氣,徑直走到了之前見面的房間,正要推開房門的時候,手卻在上面停住了。
里面是什么情況?會不會是秦遠峰正在和松下的人談?
她發現自己無比期待這種情形,起碼這證明她判斷對了。她趕回來沒有錯!
但是……
如果里面是秦遠峰笑著等著她……
那么……
她緊緊抿了抿嘴唇,實在不想也不愿按著這個“那么”想下去。
深呼吸了幾次,她咬牙推開了房間。
差點,就讓她眼前一黑。
氣血上涌之中,她胸口都急劇起伏,喉頭擱得發痛。眼前的情景,是秦遠峰和久保正雄正在悠閑地品嘗著海膽刺身。桌上甚至已經擺了好幾瓶清酒!
他們居然在這里喝著酒吃著菜等著自己回來!
而且自己還真的冒著傾盆大雨趕回來了!
有那么一瞬間,她幾乎羞愧地想摔門而走。
但是,她不能。
她回來了,就代表了湯淺的態度。
“松下……”她緩緩開了口,卻發覺自己的聲音干澀地可怕,清了清嗓子,幾乎是從牙縫里飄著字:“所以……秦君……松下和你們已經談完了?”
她仍舊抱著一絲僥幸。
這時候,作為松下的對手,她居然無比想聽到松下的名字。
“松下?”秦遠峰的笑容真誠而燦爛——燦爛到香取敦子想用高跟鞋踩爛他的臉。
“哪有什么松下?”
如果可以吐血,她現在絕對會吐血三升。
冒著傾盆大雨趕回來,渾身都濕透了,妝都有點花!
自己可是湯淺的董事!
就為了聽你這句“哪有什么松下?!”
仿佛被抽走了渾身力氣,她頹然坐到了榻榻米上,濕透的衣服讓她極不舒服,但是她似乎渾然未覺。
“不該給客人一副餐具么?”她的聲音很平靜,表情就像是要吃人一樣,那種平靜,如同薄薄的泥土下隱藏著的刀槍。
久保正雄笑著給她拿來了一個碗,并且放上了她喜歡的海膽刺身。
她并沒有動,誰也沒看到,她的手指死死摳著榻榻米,才強忍住沒把這兩個笑得一臉淫、蕩的二百五給抽出去的沖動。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看著碗,死人一樣飄出三個字。
“你贏了。”
“談條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