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他們絲毫不懼,反而認為這是打擊閹黨、收攏民心的良機,于是決心舍棄性命,抗爭到底。如此舍生忘死,讓人動容,我非常敬佩他們,但是自問卻還做不到這般地步,于是同他們拜別,稱病辭官回鄉,躲過了一劫。但是,不久之后,我便十分后悔。當時我也知道,洛吉始終記掛著我的項上人頭,若是給他殺了泄私憤,還不如在京城與閹黨痛痛快快斗一場,哪怕被殺頭問罪,也能落個流芳百世的美名呢。”虞在淵搖頭嘆道。
周少白曾親眼見過那閹黨的一些慘無人道的手段,不禁也對這些玉淵黨人甚是敬佩,旁邊慕凝之聽得虞在淵拋下旁人回鄉避禍,不禁微微蹙眉。
“后來我在晴陽聽得沈氏兄弟果然被鏡衛司下獄,受盡各種酷刑,沈敬賢更是腰腿都被打殘,從此行走不便。于是我趕緊修書給京城一些朋友,希望能盡自己綿薄之力進行搭救。后來消息傳來,沈氏兄弟都已被釋放。當時我很納悶,究竟是誰有這么大能耐,能在閹黨的屠刀下生生將人搭救出來。所以此番回到京城,沈敬賢約我見面之時,我就先將疑惑道出,他卻什么也不肯說,只說了‘不久之后,京城便天翻地覆,皇上要親政了’這句話。”
“我驚訝之余,知道他有顧慮,心中暗想,皇上若能親政,必定有高人背后相助。那么沈氏兄弟之前的獲釋,也必定和這位高人有關。于是我便誠懇說道,若是皇上此番能得親政,我虞在淵萬死不辭。沈敬賢聽了,很是滿意,于是交代了我一件事情。”虞在淵神色凝重地說道。
周少白心中一動,隱約覺察到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聽虞在淵說了下去。
“沈敬賢要我在一個適當的時候,去找戍衛司陳玄策,對他說一句話。”虞在淵瞧著周少白的眼睛,緩緩說道。
周少白和慕凝之聽得渾身一緊,只聽虞在淵說道:“那句話是,令千金就在監國府地牢之中。”
這句話很是平淡,但是周少白和慕凝之一聽,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卻只覺得寒意頓生,毛骨悚然。
原來京城中這些時日發生的一切,都是一環扣著一環,經過精心設計的策略。
“他之所以要我去說這句話,因為陳玄策曾被我救過一命,從那以后,他就非常信任我。”虞在淵說道,“那一天,沈敬賢忽然來找我,叫我趕緊去見陳玄策。我明白時機已到,于是便照辦了。后來我才知道,那一夜鏡衛司被監國府突襲,而后陳將軍率兵血洗了監國府。而之前京城中失蹤的那些孩童,居然就藏在監國府和鏡衛司地牢之中。”
周少白聽得渾身發冷,慕凝之也是面色發白。親歷了一切,不知不覺中成了旁人的棋子,這種感覺,可怖而又詭異。
“這件事,便給了玉淵黨重要的口實。在沈敬賢的安排下,許多朝臣開始聯名跪諫太后,要求她還政于皇上,結果幾天之內,宮中便發生了陳將軍兵諫太后一事,閹黨盡皆被屠戮,皇上果然自此親政了。周公子,你聽了這些,有何感觸?”虞在淵輕輕嘆息,瞧著周少白問道。
“這些都是沈敬賢的謀劃嗎?”周少白問道。
虞在淵搖搖頭:“我對沈兄再熟悉不過,他是個仁人君子,素來胸懷坦蕩,學富五車,這些計謀,絕不是他能想到的。即便他能想到,但憑他的實力,卻也做不到。”
周少白聽了,若有所思地說道:“那么在這背后操控一切的高人,到底是誰呢?”
虞在淵正色說道:“方才我說有個不情之請,正是想請周公子,幫我查出這幕后之人。”
周少白聽了奇道:“我有些不明白,這幕后高人所做的一切,不正是虞翁你想做的嗎?盡誅閹黨,還政皇上,平叛戡亂,清理朝綱,如今這些,都已經有條不紊一一實現,那么這幕后之人是誰,似乎并不重要。”
“唉,周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虞在淵滿目憂慮,長嘆一聲,說道,“自皇上親政以來,當年許多曾被閹黨禍害的人紛紛平反,其中很多被皇上重新啟用。譬如我,如今又重回官場了。”
周少白喜道:“這豈不是好事一樁?為何虞大人反而唉聲嘆氣?”
虞在淵沉聲道:“只因為我覺察到,那幕后高人的機謀手段,似乎并未停止。皇上親政以后,這些時日日理萬機,詔令頻出,其中有一些很是異常。比如重修這百戲園一事,方才周公子你也說,皇上好不容易親政,怎么會花費精力財力在這百戲園上,但是事情就是如此詭異。重修百戲園,的確是皇上吩咐的一件要事。”
“這……”周少白一怔,這的確很是不符合常理。
“這件事雖然詭異,但是還不是眼前最急之事。還有一事,是我很是介意的。”虞在淵頓了一下,問道,“周公子可知道如今官軍正在河西平叛一事?”
“有所耳聞。”周少白點點頭。
“周公子可知領兵大將是何人嗎?”虞在淵追問道。
周少白搖搖頭:“此事卻是不知。”
虞在淵說道:“領兵大將叫做陳玄之,是陳玄策的族兄。而這陳玄之,是太后一黨。”
周少白和慕凝之一愣,隨即一想,官軍平叛發生在陳玄策兵諫之前,那時軍權在太后手中,那么主將自然會是太后放心之人。
“太后本姓陳,自先帝龍御歸天后,她便大肆啟用本族之人封官拜將,陳玄之和陳玄策都是那時封的將官。如今太后一黨幾乎全被一網打盡,但是陳玄策兵諫有功,不僅沒有大禍臨頭,反而加官進爵。周公子,你猜,朝廷對手握重兵,正在河西與乾坤教叛軍浴血奮戰的陳玄之,會做如何處置?”
“這……”周少白思索一番,說道,“應當以安撫為主,徐徐圖之。朝廷當許以承諾,若是奮勇殺敵,平叛有功,則加倍封賞,既往不咎;若是踟躅不前,懷有異心,則理應治罪,防止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