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北電管局,全稱為華北電業管理局,隸屬于電力部,負責整個華北區域的電力管理。[在新中國建立以來的發展過程中,這個機關同大多數政府部門一樣,變得愈發的臃腫,二十幾個處室讓人眼花繚亂,下屬的三十多家單位更是良莠不齊。
不過這樣復雜的管理狀況并不會持續太久,在將來的企業化改制大潮中,全國電力系統將面臨一次超大規模洗牌,華北局也將變成華北電網公司,業務范圍將重新回到“生產”、“調度”等核心業務上,其余的職能將被削弱,權力下分到各省公司。
但至少現在,華北局依然是這個地區的老大,實質掌管人力、財力、物力的老大。
在這個老大擁有的二十多個處室中,毫無疑問,生產處絕對是處室中的老大,因為一切行為都與生產有關,一切預算、資金的使用也與生產有關,除去日常調度外,冀北電廠大多數的業務也是與生產處有關的。
包括此番調配計算機的事情,也得跟著人家生產的安排。
饒是此前早早打過招呼,張逸夫和文天明依然在會客室等候許久,幾乎一個小時過后,一位精瘦的背頭男子才帶著兩個下屬前來。
此人名為袁鐵志,正是生產處的處長,雖其貌不揚,卻頗有領導氣場,只簡單握過手后,便往沙發上一座,自行掏出煙來,下屬遞火點燃后。吞云吐霧間沖張逸夫一行笑道:“不好意思啊,臨時開會,久等了。”
“哪里哪里。”張逸夫客氣道,“沒等多久,還是生產任務重要。”
調配計算機這件事,張逸夫之前一直是跟生產處的工作人員交流,他本以為這次也就是去處里辦公室坐一坐談一談就好了,沒想到處長親自出面,自然也是要先看看風向再說話的。
“說到生產,冀北最近可給咱們局爭光了啊!又是冠軍。又是煤耗。又是達標!”袁鐵志笑著沖左右道,“還看著干嘛,不給電廠的同志上根煙?”
旁邊的一個小伙子聞言趕緊掏煙出來,遞了過去。
張逸夫想了想。還是接了一支。同時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一根就夠,我旁邊這位不抽的。”
“咱們干活的,哪有不抽的?”袁鐵志大笑道。“電廠的人我了解,是個爺們兒就免不了抽幾根,別客氣了。”
小伙子順著領導的意思,又把煙盒往前推了推。
十幾年后,這種強行塞煙的領導基本是不存在的。一方面這樣顯得太沒水平,太不矜持了,另一方面吸煙的事也變得敏感起來,禁煙和作風問題也扯到了一起,沒人給自己找不順。
但現在畢竟還沒到那時候。
文天明也不想讓張逸夫難堪,只得硬著頭皮抽出一支紅塔山:“那我抽一支……謝謝袁處長……”
“你看,我說抽的吧!”袁鐵志哈哈一笑過后,進而說道,“你們這次過來,是談計算機的事情對吧?”
“對對。”張逸夫為自己和文天明點燃香煙后說道,“根據領導指示,要讓這批計算機流動起來,讓熟悉計算機的同志也流動起來,全面高效推進辦公自動化,我們電廠這邊已經準備就緒,就看袁處長安排了。”
“先別急。”袁鐵志轉頭沖旁邊問道,“這批電腦的采購,是誰批的?”
“科技處吧?”左首一人答道。
“沒經過咱們處么?”袁鐵志問道。
“項目是辦公自動化試點,走的是辦公用品,應該是科技處、辦公室、和財務那邊……”
“辦公用品?”袁鐵志神色微微一變,不輕不重地說道,“你見過價值幾十萬的辦公用品么?”
這年頭的幾十萬,少說也相當于將來的幾百萬了。
不等人答話,袁鐵志接著說道:“好么科技處,立項、簽字、驗收的時候不找我們,這會兒要調配了,就把事情甩過來了?”
“這……”
“你現在就去找白處長,過來一起談這事。”袁鐵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處長,白處長好像出差了?”
“那就等他回來,約個時間再談。”袁鐵志吧唧吧唧一通說之后,好像這才想起張逸夫還在場,轉頭笑道,“不好意思小張,沒別的意思,這事兒在做之前,得先弄明白了到底該誰管。”
“理解,理解。”張逸夫壓著性子答道,“那我們再等局里的安排通知。”
“那等白慕回來吧。”袁鐵志話罷便拍了拍褲子就此起身,再次伸手笑道,“等科技處那邊的人回來了,咱們再坐一起把這事情落實了。”
無奈之下,張逸夫只得與之握手。
等了一個小時,說了5分鐘,還沒有結果,這就算完了。
經常有人詬病于機關的辦事效率,而張逸夫身為自己人,都被瓷瓷實實地坑了一把。待袁鐵志走了,負責溝通這件事的生產處工作人員才匆匆趕了過來,一個勁兒地說抱歉,沒跟領導說清楚,害得張逸夫白跑一趟。
真的假的張逸夫也無從得知,唯有走人。
出了電管局,張逸夫和文天明再次站在這大院門口,心里已是完全不同的滋味,尤其是文天明,第一次來薊京就吃了閉門羹,心里很難好受。
“逸夫,是不是我不抽煙……惹領導不高興了?”文天明直到此時仍然在咳嗽,一個純凈的肺被污染得不輕。
“怪不得你。”張逸夫無奈搖了搖頭,“怕是這位處長突然發現了計算機采購中的甜頭,要摻一腿了,怪就怪咱們沒趕上好時候。”
“啥意思?”
“本來咱們廠進的計算機,算在辦公用品里,不歸他們管,現在他發現這些東西值幾十萬,不管就不高興了,往后肯定還要采購,他要在那之前喊兩嗓子,讓大家知道還得過他那一關,今兒這戲是跟咱們演的,但主要目的怕還是給科技處的人看的。”
文天明聽得絕對是一頭霧水,他剛把電廠的運行搞明白,機關里的資源分配對他來說還太難理解了。
張逸夫雖然面上比較平靜,但心里已經煩透了。這么小的一件事都要被一個處長卡著,辦事兒得有多累?他開始懷念起冀北電廠,至少在那里,牛大猛一個人說了算,只要這個人不太壞能打交道,就能做事。
而這才到電管局這一級,就已經千山萬嶺了,眼前的事雖然不是針對自己,但確實惡心到了自己,尤其是這種作風和態度,讓張逸夫焦躁萬分。
想是這位袁處長只當自己是下面來的毛頭工人,隨意敷衍了吧。
機關辦事兒,沒個后臺,果然是舉步維艱。
“那咱們就這么回去?”文天明雖然沒搞明白現狀,但總要搞明白之后要做什么。
張逸夫從前是個混日子的人,過一天是一天,可這輩子每分每秒可都是精打細算的,因為這個處長的情緒耽誤自己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他越想越不能忍。
當了婊.子就別立牌坊,進了體制就別要臉了。
“你等著,我打個電話。”張逸夫一不做二不休,進了傳達室,掏出某副局長的名片,撥通了辦公室。
幾分鐘后,二人再次回到了辦公樓。這次不是去會客室,而是直接奔赴局長辦公室。有一點張逸夫看得很清楚,領導重視自己,除了少數性取向有問題的情況外,絕非是因為喜歡,而是自己能帶來好處,能賣命。
下至牛大猛,上至穆志恒都是這樣。
將來搞煤耗的時候,最上面自然是為穆志恒賣命,人家副部長也懂規矩,在你賣命之前給了你不少好處與承諾,這在達標考核過程中張逸夫都體會到了。而這中間一層,搞華北電網煤耗事情的工程,張逸夫可就是給趙文遠在賣命了,我玩命,你也不能讓我白玩不是。
趙文遠顯然也清楚這一點,接了張逸夫的電話想也不想便應了,在辦公室泡好茶恭迎冀北來的二位。當然,按正常來說,張逸夫的到來還犯不得讓一位局級干部“恭迎”,主要是考核中的那次調度員失誤,張逸夫冒險給遮了下來,這會兒趙文遠怎么也得賣個面子。
待落座,張逸夫抿了一口茶后,趙文遠才笑問道:“怎么樣逸夫,局里的茶還行么?”
“其它地方的還沒喝過,趙局長這里的茶肯定是一等一的。”張逸夫豎起拇指享受地笑道。
“你這嘴啊。”趙文遠不是第一個發出這樣感嘆的人,也不會是最后一個。張逸夫話里的話誰都聽得明白,明明是諷刺的話,卻讓人聽得舒服。趙文遠也自抿一口,笑著說道,“我這邊有其它事情,后面幾個電廠的考核就沒有去,據說是不太樂觀,秦司長說是要以冀北電廠的表現來把關,立刻變得嚴格了,這可讓后面的電廠叫苦不迭。”
“得,我們還成罪人了。”張逸夫跟著笑道。
趙文遠這會兒也注意到了與張逸夫一同來的人:“這位是……小文吧?”
“局長您記得我?”文天明不禁受寵若驚。
趙文遠隨即笑道:“呵呵,你跑前跑后,不記得都不成,更何況張逸夫總是提你這名字,搞得我都如雷貫耳了。”
文天明更是受寵若驚,同時對張逸夫充滿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