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坐下來吃飯。高凡知道父母今天回來,提前就把飯菜做好了。冉玉瑛吃了一筷子菜,立馬又大驚小怪起來,問高凡什么時候學會了做菜,又為什么做得這么好吃,諸如“我兒子真是天才”一類的話,又如復讀機一般地說了若干次。高敏和高逸平二人都只能無奈地在一旁翻著白眼。
高凡把剩下的140元錢掏出來,交還給冉玉瑛。冉玉瑛心里高興,破天荒地從高凡上交的錢中數出四張,遞給了高凡,說是給高凡零花。高敏一看,又不干了,把一只手舉得高高的,提醒道:“媽,媽!那我呢?”
“你什么你?”冉玉瑛斥道。
“我的錢呢?”高敏知道老媽的脾氣,絲毫不怕。
“這個月不是給過你錢了嗎,都花完了?”冉玉瑛問。
“馬上天就熱了,人家想買條裙子嘛。”高敏撅著嘴道。
“你不是有裙子嗎?”
“那是你做的好不好,你知道有多土氣。”
“什么,你嫌你媽做的衣服土氣?”
“本來嘛……”高敏嘟噥道。
冉玉瑛說:“你懂什么,我是借了你曉蕓阿姨的裙子做樣子的。人家是浦江人,浦江人的衣服還會土氣嗎?”
高敏啼笑皆非:“媽耶,我的親媽耶,曉蕓阿姨穿那條裙子的時候,我都還沒出生好不好?20年前的樣子,你還跟我說不土氣。”
冉玉瑛啞了。她其實也知道自己理虧。她借周曉蕓的裙子做樣子還是兩年前的事,而那條裙子也正如高敏所說,是周曉蕓上大學前穿的,款式的確是舊了。擱在今天來看,就只能算土氣了。
這兩年,思想放開了,人們穿衣的花樣也多了起來。滄塘是個偏僻縣城,接觸不到沿海大城市的新風尚,但廠里有一些時髦女工訂了諸如大眾電影之類的雜志,大家從封面和插圖上也能看到不少當紅時裝,審美觀念漸漸也就有些跟上潮流了。
高敏今年18歲,在瑞章讀中專,而且馬上面臨畢業,也正是需要打扮的時候,想買條新裙子,實在不算是太過分的要求。
冉玉瑛寵愛小兒子,但對高敏也并不歧視。畢竟,家里總共也就兩個孩子,還能分出什么輕重來?高敏從小就比其他家的女孩子穿得更好,至少每年都會有一兩件新衣服,雖然是冉玉瑛自己做的,可也畢竟是新衣服不是?
冉玉瑛也不是不想把女兒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是家里經濟狀況就是如此。高敏總體來說也還算是懂事的,不會向家里提太多要求。此時,她是看到高凡賺了一筆錢,才壯起膽子向冉玉瑛要錢的。
“給你,20塊錢,夠不夠?”冉玉瑛抽出兩張鈔票,遞給高敏,沒好氣地說道。
“夠了夠了,我自己還存了10塊錢呢。謝謝親媽哈。”高敏眉開眼笑。
冉玉瑛用手指在高敏腦門上戳了一下,說道:“你謝我干什么。要謝,你就謝小凡吧,這是他賺的錢。”
高敏嘻嘻笑著轉過頭,伸手在高凡臉上揪了一把,說道:“謝謝老弟,等你老姐掙錢了,給你買新衣服。”
“你的錢還是自己留著吧。我現在能賺錢了,等你出嫁的時候,我送你一套房子當嫁妝。”高凡笑著說。
從心理年齡上說,高敏在他面前只能算是個小妹妹了。但血緣這東西就這么奇怪,高敏揪他的臉,他絲毫沒覺得有什么不適,反而一下子就回憶起了小時候姐弟倆在一起玩耍的點點滴滴。
那時候,化肥廠剛剛建成,各種事情千頭萬緒,高逸平成天都在車間里忙。冉玉瑛雖然在行政科工作,但那是運動年代,時不時就要搞政治學習,大家湊在一起,學學最新指示,念念報紙,回到家也得七八點鐘了。
很多時候,都是高敏負責看管高凡,還要給高凡做飯。在前身留下的記憶中,高凡吃過無數次的夾生飯或者焦飯,但他就是覺得姐姐做的飯比媽媽做的飯好吃,或許這就叫做斯德哥爾摩綜合癥吧。
高敏沒有繼承高逸平的穩重,而是繼承了冉玉瑛的不著調,說話做事都有些瘋瘋癲癲。諸如燒開水的時候把高凡給燙著,或者出去玩的時候把高凡帶進水坑里之類的事情,可謂是層出不窮。不過,遇上有人要欺負高凡的時候,這位小姐姐可是一點都不含糊,立馬變得奶兇奶兇的,像一頭護崽的獅子,敢于和高出自己一頭的小男孩拼命。
想起這些,高凡在內心便已接受了這個姐姐。前一世的他是獨生子女,一直羨慕別人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啥的。穿越一回,白撿一個姐姐,也算是穿越者的福利吧。
“爸,媽,你們都聽到了哈,小凡說他以后要送我一套房子當嫁妝。”高敏嘻嘻笑著對父母說道。
“你才多大,就說嫁妝的事情,也不怕羞!”冉玉瑛笑著罵道。
高逸平卻是轉向高凡,嚴肅地說:“小凡,那些歪門邪道的事情,還是少做一點。現在雖然說是國家的政策放開了,允許一部分人靠勤勞致富,但這是有分寸的。你還年輕,不懂政治,我和你媽媽都是經歷過多次運動的,知道政策說變就變。現在允許的事情,說不定過幾天就不允許了,所以……嗯,你懂吧?”
說到最后的時候,他終于沒有“所以”下去,那句“你懂吧”,聽起來像是意味深長,實則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他是當廠長的,也算是見多識廣,但對于國家政策,他還真說不上有多深的理解。他經歷過許多次運動不假,但這一次,他隱隱覺得與過去不一樣了。
作為人之父母,他也是希望兒子能夠出人頭地,做出一些尋常人做不出的大成績。高凡用一個配方幫水南的村辦企業賺了錢,自己也拿到一筆不菲的分紅,這事讓高逸平覺得很風光。
他既擔心高凡做的事情超越了政策范圍,招來麻煩,又擔心自己說得太多,打壓了高凡的積極性,扼殺了兒子的光輝前途。
左右為難之下,他只能選擇一個含糊的說法。
要不,就讓兒子先試一試吧。自己多關心一下政策,萬一政策有啥變化,自己提前讓兒子收手,想來問題也不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