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嫡

第六百三十七章 同歸

“想你將來不怨我。”他若有所思,指尖輕輕在她耳下摩挲:“怕你心中難受。”

他的性格,年少之時便囂張,當日岐王府獵苑之中,容氏一族勢力漸大,卻仍我行我素,射死四皇子的鷹,又嚇壞了容三娘。

恐怕燕追一生之中,還沒有說過一個‘怕’字。

傅明華略一思索,便明白他這‘怕她心中難受’的念頭從何而起了。

“你要打壓謝家。”

她說到此處,燕追便勾了勾嘴角,目光灼灼:“瞞你不過。”

他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說到此處,緩緩將頭移開了。

從上陽宮外望出去,洛陽的山水盡收眼底,遠處巍峨綿延的山,與繞城而流的水,組成大唐秀麗的山河。

城中熙熙攘攘的百姓穿棱在街道之間,為生活奔走,為下一頓飯而愁,宮里的貴人卻為權勢而各自綢繆。

傅明華突然覺得有些意思了,她仰頭去看燕追,他側臉望著洛水。

他的容貌肖似崔貴妃,卻獨有一雙鳳眼與嘉安帝相似。雙目內勾外翹,延伸至太陽**附近,極細且長,眼神凜冽逼人,他年少之時,這樣一雙眼睛,時常使人不敢直視,年長便多了威壓,越發使人有些畏懼了。

他睫毛不輸于女子,既濃且長,如同為一雙鳳眼著了濃重筆墨。

傅明華抬手去摸他下巴,下巴處的青影微微有些刺手,他低垂下頭,如同一只溫順的豹子,在她掌心里蹭了蹭:

“不愿使你為難。”

傅明華就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想起了燕追曾說過的話。先帝臨終之時,曾對他交待過,要除四姓,需得徐徐圖之,先弱至強。

四姓之中,陰、祝二氏一個以鑄造武器、盔甲而名聞于世,一個則馴養戰馬而在兩朝數代占得一席之地。

崔氏曾在前朝世代為官,積攢下財富,偏居青河一角。

謝氏在這四姓之中,不似崔、陰、祝等三氏,卻以詩書傳家,底蘊豐厚。

唐初曾有文人志士按世族門第修建《氏族志》,以名門望族排位,謝家居于首,三姓次之,而大唐皇室燕氏夾一干世族之中,排列其后,余下才是天下其他姓氏種種。

太祖見《氏族志》而大怒,言明:“朕乃授命于天,貴為天子,謝氏并無顯官,又不過居江洲一角,且未入仕,為天下百姓請命,有何能耐居之第一?”遂下令整改《氏族志》,將修編眾人一概處死,又令燕氏乃眾姓氏之首,又念及前朝世家之害,后來才有了太祖大肆屠殺世族的舉動。

當時的《氏族志》一事,后來引發了太祖對世族下毒手,使世族抵抗,天下有識之士不愿入朝廷為官,世族與皇權關系一觸即發。

直至后來太祖為當時的魏王宥抬了青河崔氏的女兒入府,又使江洲的小謝氏嫁入洛陽長樂侯府,這場爭斗才告一段落,此后相安無事,直到之后容妃的入宮,容氏逐漸出現在世人眼中。

這些舊事便無人敢再提,當初編修《氏族志》遭屠殺的眾人也沒人敢再提及,甚至事隔這樣多年,《氏族志》這幾個字在不少人眼中都如禁地一般不敢提及。

但是由這些細微之事處可以看得出來,四姓在天下眾人心目中的地位與名望,是凌駕于皇權之上的。

能使燕追欲打壓謝家,便看得出來,謝氏是有所動作。

她沉吟片刻,想了想就笑道:

“謝家有誰要入仕?”

燕追聽她這樣一說,眼里便暈染出淺淺的笑意來:“謝利貞。”

傅明華聽了這話,覺得在意料之中。

也難怪燕追說‘怕她心中難受’了。

謝家長房小祝氏生三子,長子承家族之位,將來掌舵謝家,次子謝利亨讀黃老莊列,為人性情豪放,與許多大儒都有往來,頗得贊譽,在士林之中名聲很大。

所謂黃老,便是‘內修黃老,外示儒術。’,講究無為而治,對官場名利并不熱衷。

傅明華曾去過江洲,自然也是知道這位二舅的性情。

相較之下,謝利貞便欠缺了許多。在上面有兩位兄長的情況下,他名氣稍弱,可在傅明華看來,他卻是最適合入仕為官的。

他擅于趨吉避兇,在謝家里長子、次子并無意入仕的情況下,由他入仕是最適合的。

可是謝家入仕,與當初的容家又不相同。

嘉安帝當時敢放容氏接掌朝政,卻是絕對不愿使謝家人入仕的,哪怕是在當時朝廷求材若渴的情況下。

而當時的謝家亦心中有數,謝家二三十年間,謝氏約束子弟,從不使謝氏一脈入談朝政之事,不踏入仕途半步。

早年間,傅明華還以為謝家此舉,是在韜光養晦,她一心以為,隨著科舉制取代九品中正制后,世族應該也察覺到不對,像謝家這樣的世族,更是率先退出朝政,以保存家族勢力。

她一直都是這么以為的!

前去江洲為趙國太夫人崔氏賀壽之時,崔氏曾與她談過的話,謝家后來所做的種種動作,小謝氏在江洲見她時蒼白的臉色,趙國太夫人向她認過的錯,種種舉動都麻痹了她。

她臉色有些發白,覺得有股寒意從腳底透出,整個人渾身都繃緊了。

燕追看她嘴唇緊抿,拉了大氅將她裹得更緊,手臂勒在她腰間,她咬了咬牙:

“我上當了。”

她上了崔氏的當!

崔氏如姜,老而彌辣,今日若不是燕追提醒她,怕是她仍未意識到。

燕追將下巴擱在她頭頂上,輕輕的蹭了蹭,無聲的安慰她。

“是謝氏一族太狡猾了。”

他低頭看了她一眼,她臉色有些難看,一雙秀氣的眉緊顰,氣得臉都紅了。

她這模樣倒是罕見,燕追不由笑了出聲,低頭看她,“李輔林曾跟我說,娘娘智計不輸男子。”容涂英當日殺凌少徐以嫁禍燕追時,姚釋等人被抓,鬧得滿城風雨,秦王一黨人人自危。

緊要關頭,是她挺了大肚子,坐鎮秦王府,安撫人心不說,還在那樣的情況下,設法給容涂英找麻煩,又計殺容涂英之子容顧聲于山陽道中,使容涂英放松警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