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倒打一耙
新年第一日開工。趙成材特特起了個大早,到衙門里時,來的人可真不少,平日里再怎么懶散的人今天也要表現得勤快一點,不去觸這個霉頭。
婁知縣就住在縣衙后頭,他仍是準點進來,見屋子里已經是濟濟一堂,人人精神抖擻,個個喜氣洋洋,很是高興,命隨從將準備好的開門紅包一封封的發了下去。人人有份,永不落空。有錢收,各人當然也是喜笑顏開。
開門第一天的上午,就在相互拜年,并致以問候中消磨了大半功夫,婁知縣正說要帶領手下到福興樓去喝開工酒,卻見衙門外頭“咚咚咚”,有人奏響了鳴冤鼓。
這是誰家這么不識趣?非挑這時候來告狀?
眾人皆是面露不愉之色,可既然有告狀的,他們衙門就必須受理。
婁知縣臉色一沉,“升堂!將告狀之人提上公堂!”
他走上大堂正中。趙成材伺候一旁,衙役分列兩班,各歸其位,很快,告狀的苦主進來了。
趙成材抬眼一瞧,心頭頓時火起,來的不是旁人,正是孫俊良!頭上怪模怪樣的扎了一根布條裝病,還帶了一個狀師同行。
他也看到趙成材了,冷哼一聲,先跪下行禮。
婁知縣開始問話,“下跪何人?所為何事?”
孫俊良示意旁邊請來的狀師應答。
“回稟大老爺,草民鄭明理,乃是名狀師。現有鄉民孫俊良,狀告大舅子趙成材之妻趙張氏,于正月初四無故將其毆打落河,致使身染風寒,又私藏其妻孫趙氏。請大老爺作主,發還其妻,并對趙張氏的惡行予以嚴懲,并賠償孫俊良之診治花銷共計銀一百兩!”
嘩!好大口氣!不說別的,光這診費一百兩就太過分了!什么風寒能用得到一百兩?
趙成材氣得面如紅棗,我們不去找你麻煩,你還先來倒打一耙,真是惡人先告狀!
見婁知縣皺眉瞧向自己,他才出來行禮回話,“回稟大人。因妹子初二并未回門,家中擔憂,便于初四當日,與娘子一起前去探望。在回家途中,卻見妹子意外落河,而孫俊良只是大呼小叫,并未施救,在下與娘子將救了妹子上來,見妹子昏迷不醒,幾乎喪命,娘子心疼,便責問孫俊良,妹子因何落水,他卻語焉不詳,解釋不清。我家娘子心中氣憤,確實曾打了他兩下,可他卻是自己失足滾落河中……”
“明明是你老婆把我推下河的!”孫俊良出言駁斥。
婁知縣面色一沉,一拍驚堂木,“大膽!本官并未詢問,因何隨意咆哮公堂?來人,掌嘴二下。小懲大戒!”
這公堂上的打嘴巴子可不是用手,而是有專用的牛皮板子,長約一尺,寬約二寸,那抽下去,可是一下便能叫臉上開花。
孫俊良嚇白了臉,“大人冤枉啊!明明就是他老婆推我下河的?”
鄭狀師急得頭上都冒汗了,小聲囑咐,“我的孫少爺!之前不跟你說過了嗎?大老爺沒問話,這公堂之上是不能隨便出聲,你再叫,打得更多!”
孫俊良不敢吭聲了。
一個衙役上前,拿殺威棒把他的下巴架了起來,旁邊一人毫不客氣,“啪啪”就是兩下,干脆利落的打掉了孫俊良兩顆牙!
笑話!上他們衙門里來告他們的師爺娘子,還選在大年初六開門的第一天,這不是吃飽了沒事干撐得慌么?沒先打他二十殺威棒已經算是客氣的了!
孫俊良兩邊臉頰頓時腫得老高,跟含了兩口大包子似的,趙成材看得真是解氣!
婁知縣這才問道,“趙師爺,你接著說!”
“是!”趙成材又行了禮,方才又道,“這孫俊良滾落河邊,只打濕了腳,并未淹沒。況且距他家不過三五十步,我家娘子因著急送我們回來診治,故此沒有施救。及至妹子昨日醒來,哭訴這孫俊良與翁姑對她多有虐待。打得遍體鱗傷,慘不忍睹。根本不敢回家,娘子不忍心送妹子回去,便將妹子留在家中調養。還請大人作主,讓妹子與孫俊良斷絕此樁婚事!”
“這個……”婁知縣捋須皺眉,微有難色,出言詢問,“孫俊良,你可愿與你妻子趙氏和離?或是寫下休書?”
孫俊良連連搖頭,嘟囔著道,“小人不愿意!”
這個他們倒是有備而來,鄭狀師賠笑道,“回稟大老爺,孫俊良說他不愿意!他和妻子成親不過一月,感情甚好,雖然偶有爭執,但絕不象這位趙師爺所說,對妻子有虐待之中。至于她身上有些傷痕,那都是因為在家中和翁姑爭執,所受的小小教訓。算不得什么大事!”
這也太顛倒黑白了!都打成那樣了,怎么可能還是小小教訓?趙成材氣得臉色發青,緊握了雙拳,可婁知縣沒有發話。他也不好吭聲。
婁知縣想了一想,改問另一個問題,“孫俊良,那你要趙張氏賠你一百兩銀子又有何依據?”
“小人有!”孫俊良一拉鄭狀師。
鄭狀師卻微露尷尬之色,取出一疊藥方,他沒好意思念,直接兩手高捧過頭,“這是孫俊良所要服用的藥方,請大人明查。”
這個活計該是趙成材干的,他取了藥方,送到婁知縣面前。婁知縣稍加翻看,頓時臉又陰了,“胡鬧!你這不過是個風寒,憑什么要吃這么些的人參燕窩鹿茸蟲草?”
孫俊良不方便說話,把鄭狀師往前推,鄭狀師百般無奈的道,“回稟大人,孫俊良說他體質孱弱,一病之后必需大補一年,所以,所以才……”他自己都心虛得說不下去了。
婁知縣不怒反笑,“依他這么說,那若是他這一年當中又得了什么病,還得全算到趙張氏頭上么?”
鄭狀師一聲也不敢吭,這孫家父子請了他來,一說這情形,他就當即搖頭,說要追回妻子倒是正當合理,可這獅子大開口的漫天要價,不分明訛人么?再糊涂的官也不可能支持。
不過這孫家父子著實難纏得緊,為了訟銀,他也只得厚著臉皮說一聲了。反正話他說到了,縣太爺批不批,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婁知縣分明問的就是個反話,偏偏孫俊良還如雞啄米似的,不斷點頭。
婁知縣臉一沉,把那疊帳單往孫俊良頭上擲去,“無恥刁民!竟然企圖愚弄本官么?你堂堂七尺男兒,怎會隨隨便便被一個婦人就推下河去?定是你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河,卻誣賴人家。這些藥材,多與風寒無關,即便有關,也是你咎由自取!若是再提,本官定然重責不饒!”
孫俊良嘟著嘴不敢吭氣了。婁知縣轉頭又問趙成材,“趙師爺,你妹子醒來之后,可有說是自己失足落水的還是被孫俊良推下去的?”
趙成材猶豫了一下。這里能不能扯個謊呢?他想了想,還是道,“妹子是自己失足落水的。”
不是他不敢說謊,而是當時的情形是孫俊良騎驢在前,趙玉蘭步行在后,若說是他推的,一來不符合實際,二來若是有旁人看到,被尋出作證,那倒對妹子更加不利。
婁知縣一臉惋惜,“既然如此,那本官現就判定,孫趙氏仍歸孫氏所有。趙張氏只是好心接小姑回去休養,算不得誘拐。只是孫趙氏現在既然臥病在床,不宜移動,便在她兄嫂處休養也是一樣。至于孫俊良,你先回去,待你妻子身體復原,自會回家,你以后也須善待妻子,即便小有過錯,訓斥幾句也就罷了,再不可動手毆打!知道么?”
“是!”孫俊良本想再追問一問,那他什么時候能接趙玉蘭回家,卻又想著趙玉蘭還病著,若是回了家,還得花錢請人伺候,不如就放在趙成材家養好了再帶回家干活去,倒還便利。
審判既定,孫俊良腫著個包子臉,得意洋洋的走了。
退堂之后,趙成材急進內室懇求,“大人,我妹子真的不能讓她再回去了!那趙家父子三人極是兇殘,大人若不信,可差人去我家給妹子驗傷,真真是斑斑血淚,觸目驚心!若是讓她回去,真的會出人命的!”
婁知縣微微嘆息,“本官如何不知?成材你是個實誠人,本官信你斷不會說假話。可這律法之中,并沒有說公婆丈夫毆打媳婦的,便可以判他們的婚事了斷。這種事……只能說你妹子時運不濟,遇人不淑了!”
“真的一點法子都不行了么?”趙成材可真是著急。
婁知縣一一跟他剖析道明,“夫妻要分離,一是妻犯七出之條,夫家可以休之。二是夫家犯義絕五條,妻可以自來請判休棄。三是夫妻雙方自愿和離,不過那個也麻煩,要雙方父母或是兄長見證,把家中財物全都拿來清點分清,立下字據,才可分離。”
趙成材聽得心中又添一樁添事,那他和章清亭想要和離,也不是他們倆想辦就辦得成的。
婁知縣接著道,“這夫要休妻容易,妻想脫身卻不容易。象你妹子,只要夫家不同意,再不去犯那義絕五條,就是捱再多打罵,也只得認了。”
“那……那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再往火炕里跳?”
婁知縣高深莫測的一笑,“也不盡然!”
趙成材深施一禮,“愿聞大人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