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囍

(六十二)舉刀向婆婆

(六十二)舉刀向婆婆

章清亭既這么說。自有她的道理,“別怪我多嘴說一句,你那時是不是得罪了人,結了仇家,要不為何就偏偏招人綁架你的兒子呢?按理說,若是一般劫匪,得了錢,也就放人了,為什么這伙人得了錢還得斬盡殺絕?你后來有沒有報官?有沒有捉拿到這伙盜賊?他們這些真正殺害你兒子,逼死你媳婦的人你不去管,怎么就只會欺負你一個小小的孫女?”

“誰說我沒報官?”方老頭怒吼一聲,掀了被子翻身坐了起來,滿臉的悲憤欲絕,“可報官有什么用?剛知道天官被人綁了,我就去找了的衙門捕快,他們是受理了,可轉頭那些劫匪就砍了天官一根手指頭送回來!我能怎么辦?只好變賣所有家資換了金銀送去。可他們,他們還是……”

想起往事,方老頭老淚縱橫,“當時我是病了,還不至于老糊涂!這出了人命的事情。怎么能不去報官?可衙門里的差役知道我沒錢了,便開始推三阻四,誰都不愿意接手這案子。可憐我的天官啊,只送了一個頭回來,連尸首都不知道在哪里?”

這還真是慘絕人寰!章清亭聽得臉上也有幾分戚色,但卻肯定的道,“那更應該是你得罪了什么有權有勢的人了!要不,怎么一報官,劫匪就知道信兒了?你再好好想想。”

“我不知道!”方老頭想起這事就傷心欲絕,“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樣?我一個小廚子難道還有本事扳倒那些大老爺么?”

章清亭忽地明白了,“所以你就借著生病,回到鄉下來了?”

方老頭既不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章清亭揭過往事,只說現在,“你既這么個聰明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既然是你那徒弟和那女人進了門,才有相士胡說你孫女是什么掃把星之類的話,你怎么偏偏就相信了呢?”

方老頭還嘴硬,“可確實是有了她,我們家才這么倒霉的!”

章清亭搖頭,“凡事有因才有果,你不去追究那個前因,卻平白的去怪這個惡果,未免有失偏頗。方老頭,我只這么跟你說吧,孫女是你兒子的親生骨肉,也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你要怎么對她。別人都管不了。可你想想,你地下的兒子會心安么?等你死了,哪怕就是能順順當當的入土為安了,可留下她一人怎么辦?豈不是任人欺凌的孤苦一生?不管你怎么罵她是掃把星,她總是姓方的,外人也只知道是你老方家的孫女在外頭被人欺負,縱然要丟,丟的也是你們老方家的臉!”

方老頭微微有些動容了,轉過身去不理她。

章清亭接著道,“我想,你兒子當年應該也是歡天喜地的盼著這孩子的到來吧?就算是個閨女,他肯定也是心肝寶貝的一樣疼著。若是他真的在天在靈,知道自己女兒被自己老爹成日毒打咒罵,他心里該怎么想?他在九泉之下能安樂么?”

“你說女孩是外姓人,承不了你家的香火,那這世上多的是這樣的人家,你招個孫女婿上門不就結了?”

“是,我承認我是有自己的私心。我想你打起精神來,跟我一塊兒做生意!不過你放心,我絕不要你的配方,就要你去當掌勺師傅就成。你要是怕秘方外泄。自己配好了磨成粉再拿來都成!我可以把廚房完全交給你管,你只管把東西制好了,拿出來交給我售賣。這總該行了吧?你要是還不放心,我們可以白紙黑字的約定,要是我違規了,咱們一拍兩散,或是你上官府告我去都行!”

“方老頭,你剛才自己也聽到了,你吃的這藥可不便宜,一個月少說也要一兩銀子。我送你吃這頭一回可以,可時間一長,我憑什么供給你?”

“你呀,就算不為你孫女想想,也得替自己攢兩個錢吃藥防老的不是?我瞧外頭還有塊你的破匾,想來也是你辛辛苦苦耗盡心血多少年才掙出來的吧?你就真忍心帶到棺材里去?到時這世上還有誰記得曾經有你這么號人物?你自己有空時也對著鏡子好好照照,我想你也有過風光的時候,再瞧瞧你現在,包括你那孫女,就跟街邊的叫花子也差不了多少,要是見個熟人,你好意思么?”

“你要這么醉生夢死的繼續過下去,誰也攔不住你。但你真要想想清楚,你若是哪天就這么背過氣了,見到你兒子要怎么跟他交待?”

章清亭一口氣把該說的都說到了,此時站起了身,“我言盡于此,你愛聽不聽!你放心,你們家我是再不會來的了。這些錢你別嫌棄,算是我好事做到底。留著給你們祖孫過節用的。”

她放下幾十文錢,“你想清楚了,讓你孫女來找我。我家就住集市西邊,趙秀才家,你們一打聽就是。再有!最后一句,凡事適可而止。你對那孫女若當真是深惡痛絕,索性賣給我吧!我挺喜歡那小姑娘,不會虧待她的!就這,完了,我走了!”

章大小姐只留下月餅,當真又把那兩壇酒提了出去。

門外,小方姑娘蹲在門邊,身邊放著茶壺茶杯,滿面淚痕。

章清亭拍拍她的頭,把她拉了起來,拿手絹擦去她的眼淚,溫柔的一笑,“小妹子,姐姐教你一句話,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你是什么星,由你自己說了算!要是這個家實在呆不下去,來找姐姐吧。”她低聲道。“我方才說那什么賣不賣的,是哄你爺爺玩的!不過你要真來找我,可得跟著我學著正經做事哦!”

小方姑娘哽咽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章清亭把手絹塞她手里,翩然而去。

小方姑娘一直瞧著她的身影都看不見了,才轉頭進來。

方老頭被子蒙著頭,在里面老淚滂沱。這坎坎坷坷的大半生回想起來,心里實在酸楚難抑。今日被章清亭捅破,便如黃河決堤,泛濫千里。

他不是天生的愚鈍無知,能在每個行業做到拔尖的人。還是有其過人之處。只是老來喪子實在對他來說,是個致命的打擊,才不得不在酒里逃避生活的噩運。

若是今日死了,倒也就解脫了。可章清亭偏偏來了,還偏偏把他搖醒。這往后的日子該怎么活下去?由不得他不去深思。

小孫女瞧不見他的動靜,放下水壺,自悄悄的出去了。

坐在院子里怔怔的發著呆,章清亭的話一直在她耳邊回響,“你是什么星,由你自己說了算!”

人生還可以有這樣一種活法么?

章清亭這一番折騰,回到家就晚了,進門就見趙玉蘭眼睛紅紅的來開門。

“這是怎么了?”

趙玉蘭搖頭不吭聲,閂了門又到廚房里干活去了。

章清亭心中訝異,回房一個人也不見,前院里靜悄悄的,連趙成材都沒回來。

拿了茶壺到廚房找開水,趙玉蘭正偷偷對著灶臺抹著眼淚呢!

章清亭心下好奇,卻也不直接發問,只笑道,“真是好香,你做什么了?”

趙玉蘭忙擦了眼淚回過身來,聲音里還帶著顫音,揭開瓦罐蓋子給她瞧,“上回……上回大嫂你帶了個兔子腿回來,大家不是都說好吃么?我就鹵了一點豬頭肉、豬大腸等下水什么的,反正也便宜,又挺有味道的。只是,到時大嫂你可別嫌棄。”

章清亭抿嘴輕笑,“你的手藝我放心!就是我不愛吃,你們愛吃也行啊!噯,這個鴨子你收拾了沒?”

“還沒呢!娘說放明天吃,再殺只雞,就雞鴨魚肉都齊全了。”

章清亭點了點頭,“那你都說說看,準備怎么做?”

“雞是燉湯的,鴨子我打算燒芋頭板栗,魚是糖醋。這塊腩肉就還是紅燒吧,放點干豆角,大家都愛吃。”

章清亭搖了搖頭,“味道太重了!何況你這兒還有鹵菜,有三個菜都是燒的,也有些重復。”

“那大嫂你說怎么做?”

章清亭雖不擅做,卻擅吃,想了一想道,“雞還是燉湯吧!肉燒板栗芋頭,魚你會做清蒸么?那鴨子可以做成鹽水鴨。”

趙玉蘭說了會子話,心情平復了許多,現在心思轉到做菜上頭,便恢復如常了。

前兩個菜沒問題,“只是這清蒸魚若做不好,會腥的,鹽水鴨怎么做,我倒沒聽說過?”

章清亭當下就把這菜的做法跟她說了,趙玉蘭一聽,那這鴨子今天就得收拾出來了。

“聽著這做法倒不難,可若是我做砸了怎么辦?”

“咳!這有什么?砸了就砸了唄!”章清亭很是大度的揮了揮手,“下次再做就行了。”

“可娘……娘會罵的。”

“沒事!有我呢!”說起來,章清亭也有些饞家鄉的飲食了,催促著她去弄。

趙玉蘭想了想,這是大嫂出的錢呢。下定決心,干了!

鴨子洗拔干凈,去了血水,多的鴨內臟不要,清洗之后丟進瓦罐里一起鹵去了。那鴨血拿大盤子凝了,章清亭突然想起家鄉那種鴨血酸菜粉絲湯來,也一并跟她交待了,趙玉蘭聽了笑道,“這個我倒是知道的,我們這兒叫雜燴面湯,沒大嫂你說的精致。”

她尋了半天,家中尋出一把粉絲來。章清亭笑道,“這個下湯就足夠了!要是再多,就不是喝湯,而是吃粉絲了。”

趙玉蘭碾了花椒八角等香料和鹽一起炒熱,給那鴨子里外細細的抹上,又在陰涼通風處吊了起來。

章清亭還道,下回再去買個紗布袋子回來,給它罩上,就更干凈了。

見她心情不錯,趙玉蘭忽地笑問,“大嫂,你怎么懂得這么多吃的?昨天那排骨也是,挺特別的。”

章清亭避開鋒芒,反問道,“那好不好吃呢?”

趙玉蘭點頭,“我是挺喜歡的,可娘嫌太清淡了,說那樣不經吃,倒不如配些豆角什么的一塊燒了,又多份量又足!后來哥哥說娘是那個暴什么物,不懂得欣賞!”

暴殄天物,害虐烝民。這話用來形容趙王氏倒是恰如其分。章清亭掩嘴輕笑,“我昨天還忘了跟你交待一句,那排骨應該只取中間肋骨那一段做,兩頭帶骨的皆棄而不用。若要是這樣做了,你母親不知怎么跳腳呢!”

趙玉蘭呆了一呆,“那樣我也要跳腳了,太浪費了。”

章清亭道,“你把那多的隨便扔哪個湯里燉燉,不就好了么?”

趙玉蘭這才點了點頭,笑道,“那以后大嫂你多教著我點!”

話音剛落,門口突然有人陰陽怪氣的來了句,“你又想跟你大嫂學什么呀?別好的不學,盡學些歪門邪道!”

這么刻薄,除了趙王氏還有何人?見她一身的麥殼,想來是剛從后院脫麥回來打水喝的。

趙玉蘭嚇得臉一下僵了,“娘……”

章清亭心想,我又招惹你什么了,非要這么成天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么?當下冷冷回道,“喲!不知媳婦又干了什么得罪您老人家了,還請指教!”

“哼!那你得罪的地方可多了去了!我十根手指頭也數不過來,只是你們張家人壞你們自己的,別帶累我們家人!你那箱子里頭不知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便罷,可別拿出來誘拐禍害趙家孩子!”

章清亭聽這話不同往日啊,好象其中有什么故事。可這一棒子打翻一船人,也不是她能忍的,當下臉色一冷,“若說我們張家人不好,那您為什么還要拼死拼活的把我們一家人招進來?既然進來了,怎么,現又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那您又何必當初呢?”

趙王氏忿忿的盯著章清亭,唯有此事,是她心中大恨,卻怎么也找不出話來反駁。

“娘!大嫂!你……你們別吵!”趙玉蘭怯怯的想勸架,卻一下就引火燒身了。

趙王氏轉眼就瞥見房梁上吊下來的鴨子,還有盤子里的鴨血,當下火冒三丈,沖上前一把揪住女兒的胳膊,使勁擰著,“死丫頭!老娘不是跟你說了明兒再吃這鴨子么?就這么嘴饞等不得?一定要今天做了么,難道吃了還趕去投胎的!”

趙玉蘭吃痛不住,當下眼淚就掉下來了,“娘!不是這樣的!是大嫂說了個新做法,收拾出來明兒吃的!”

“人家讓你做你就做!老娘不讓你做你怎么就不聽?”

章清亭惱了,這殺雞給誰看哪?“是我讓她做的,怎么了?不服氣來找我啊!”

“我哪敢教訓你呀?到時你又得說,這些東西全是你花錢買來的,你愛怎么吃就怎么吃,誰管得著啊?”

“你既知道干嘛還難為人?”

“你自買的東西想怎么做我管不了,可我教訓我自家閨女你憑什么過問?她不聽老娘的話,我就打了怎么著!我再打!我就打死她,也不讓她學壞嘍!”

這簡直毫不講理嘛!章清亭氣得白了臉,這兩日怎么凈遇上這種不講理的家長?

心中騰騰往上冒,想起從前在南康國家中,她小時候挨的一頓打仍是記憶猶新。

那時自己不過才七八歲年紀,有一回貪玩,隨伺候的小丫頭爬了回樹,結果給人立即耳報神到母親那里去,反正抓到就是一頓好打。

當時親娘跪在地上哭著求情,可母親大人也是這么冷冷的說,“她既喊我一聲母親,我就要好好管教。縱是打死了,也比養出一個不懂規矩的野丫頭強!給我打!”

最后一直打得章清亭昏迷不醒,等她醒來的時候,親娘剛剛坐胎一個多月的孩子沒有了。對外只說是自己不小心流掉的,可章清亭知道,是親娘以此來換了她一條小命。

幾乎是想都不想,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