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客棧,章清亭見到人回來了,繼續指揮若定。
婚期就依趙王氏所定,不過她還得去給自己添置幾樣嫁妝,時辰得往后挪挪。酉時送鳳冠霞帔來,梳妝打扮一番后,戌時再起身。
這話就叫客棧里的伙計傳了過去,趙王氏反正是人質在手,心中無憂。當下同意,拉著人馬就回了家。
張金寶一進趙家大門,鼻子都差點氣歪了。這趙王氏鬧得山響,要娶親,家里卻什么都沒準備,只是簡單的在堂屋上方貼了一張自剪的歪歪扭扭的囍字,掛一根紅綢,香案上擺兩根紅燭,就算完事。
那東廂房據說是那病鬼秀才所居,門窗緊閉,還彌漫著濃濃的藥味,這門喜事怕是就是走個過場,鬧不好這天地拜完,大姐就得做寡婦,這樣的婚事可怎么能夠答應?
“噯!我說,你們家就是這樣操辦喜事的?”張金寶不干了,站在院子中間叉著腰罵,“老太婆!你剛從我家搶去那二十多兩銀子,就干這樣的事?那要成親的,是你親生兒子不?不是你撿回來的?”
“噯噯噯!你嘴巴放干凈點!”趙家一家可都在呢!二兒子和張金寶差不多年紀,跳出來理論。
張金寶可不理他,“十里八鄉的瞧一瞧,比一比,哪家辦喜事辦得這么寒磣人?你就是不看我大姐這銀子份上,多少也得顧著你兒子的體面吧?還秀才呢!我呸!辦得比個叫化子還不如!你這不純粹趁火打劫想敲竹杠么?有你這么缺德的么?”
他這話雖然無禮,說得倒也不失幾分道理。
“你這小兔崽子什么都不懂,別瞎說!”趙王氏臉上也掛不住了,出來反駁。
趙王氏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當然知道這婚事確實太倉促和簡陋了。這大兒子可是全家的驕傲,可為什么親事還會辦得這么簡陋呢?趙王氏這么辦當然有她的理由。
首當其沖,當然就是因為窮。
趙家是真的窮,本來底子就薄,這些年還為了大兒子求學讀書,費了不少錢,整個家基本上是一窮二白。
兒子雖然考中了秀才,可那也就是去年春天的事,唯一的好處就是替家里省了賦稅,然后縣學里每月有五百文的補助。這一年下來,也不過是六兩銀子,這里頭還得扣些下來給他置件長衫,不時的應縣學里大老爺們的邀請,和同年們交際應酬,實際上能落到家里的實在不多。
若是真想靠功名出頭,那還得繼續走科舉仕途,去省城參加三年一次鄉試,鄉試之后若是再中,就是舉人,才有機會做官,拿上皇家俸祿。但象他們這樣毫無根基,又無金銀打點關系的很難輪到好差事。
那便得再接再厲,等到次年春天,去參加京城會試,若是再中,便是貢士。考中貢士就能參加皇上親自主持的殿試,要是中了前十名,那自不必說,從此便是飛黃騰達,平步青云了。就算沒中,無論成績如何,都會賜進士出身,算是天子門生,也能混個好點的官做了。
可這看似簡單的規則,卻不知要再花多少年時間和金銀。結交同年,拜會老師,聽名師講課,那費用可不是他們這樣的寒門小戶所能承擔得起的。
有些家境寬裕的,考中了秀才之后就直接搬到省城去住,三五年不回家那是常事。
趙家想不想讓老大更進一步呢?當然想,但確實沒這個經濟實力。
趙秀才自己也不愿再考下去了,不說別的,就說二妹吧,為了供他讀書,十八歲的大姑娘了,因為要在家里幫忙干活,至今不敢說婆家。想想都心酸!
況且讀書也實在太苦了,那不僅僅是頭懸梁錐刺股,而是無數個寂寞枯燥、蚊叮蟲咬的漫漫白日與長夜。
趙秀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他不是那種聰穎過人,過目不忘、才華橫溢的天才,他只是特別能吃苦才考取的功名。以他的能力,最多考個舉人,再往上走,除非祖墳冒青煙,才有可能高中。所以他自己也不太想讀了,倒是想幫著家里謀個生計,讓爹娘都不必這么辛苦,弟妹也過得好一點。
知子莫若母,趙王氏雖然在人前夸耀兒子,可心里也知道他肚里到底有多少貨。況且家里的經濟確實負擔不起,也就算默認了他這種行為。
可兒子的婚事,她絕不肯讓步!
卻沒想到兒子也擰勁也上來了,鬧得這么兇,口口聲聲只要小桃妹子,死也不愿娶那個“殺豬女”,還說娘要是一定逼著他娶了那女子,他就讓“殺豬女”守一輩子活寡!
趙王氏在家中的權威被嚴重挑釁,這是她絕對無法容忍的。兒子居然為了個姑娘這么樣的執著,那要是讓那小桃進了門,還不得牽著兒子鼻子走,把自己踩到腳下去?
所以她更不可能答應這門婚事了!還借著兒子又生病了,果斷的準備將章清亭搶親回來沖喜,等木已成舟,容不得兒子反悔。
所以這婚事辦得潦草,有一大半是因為母子倆在賭氣。趙王氏也怕途中生變,一應親朋好友、街坊鄰居通通不請,連酒席都沒準備。
她算得很精,若是順順當當把婚事辦下來便罷,即使辦不下來,她們家也不至于有甚么花費,雞飛蛋打一場空。現在即便是章清亭同意成親,趙王氏還是那句話,不見兔子不撒鷹!
嫌張金寶罵得難聽,她指揮趙老實和二兒子,把張金寶和倆弟弟關進了后院的柴房里。
趙玉蘭都看不下去了,“娘,要不,要不去訂一桌酒桌回來吧,也是那么個意思……”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那要多少錢你知道么?”趙王氏把女兒搶白了一頓。
“可您不是拿了人家不少銀子么?”趙家老二也幫腔了,“這也實在有些說不過去!要是哥哥晚上真的成親,連一個外人都沒請,傳出去讓人家怎么看我們家?”
“你們別管!我心里有數!”趙王氏把自家孩子應付了過去,又補上一句,“你們以為那錢是誰的?本來就是該咱們家的!要是那張家閨女嫁出來,這錢就是她的嫁妝,要是她不肯嫁,那就是她賠咱們家的聘禮!”
這可真有點強詞奪理了!連趙老實都聽不下去,“你這罰的……罰的未免也太……太重了些吧!”
趙王氏火了,厲聲道,“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是怎么啦?都覺得我不對?我搶了張家的銀子?你們有本事,一個二個也給我掙去!別讓老娘丟這個臉呀!怎么都不吭聲啦?既然沒本事就不要在這里啰里啰嗦!我把這銀子拿回家來,是我自己吃了還是喝了?還不是一文文的用到你們身上!”
她說著說著還生出幾分委屈,索性站在堂屋口罵,意思就是要讓一家人全部聽見,“我成天累死累活、掏心掏肺的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們這群不爭氣的東西!你們現在一個個大了,翅膀硬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是不是?還敢給我臉子瞧,成天跟我唱反調!我這么多年的心,算是白操了!我怎么這么命苦啊!養了你們這群不成器的東西!”
見她這一哭二鬧的,一家人全都沒了脾氣,各自悄悄躲回屋里,該干嘛干嘛去。
趙王氏見降伏了一家子,重又精神抖擻的站了起來,現在離酉時尚早,她還得抽空好好琢磨琢磨,那丫頭到底會玩出什么花招?
章清亭這邊也沒閑著,張小蝶過來時,倒是把她那身衣裳還有些零碎東西全都帶過來了。她當即把昨日那身會勾起不愉快回憶的衣裳脫下換了,連張小蝶想要都不給,本想燒掉,卻被嘮嘮叨叨的張羅氏攔著,最后拿去當鋪賣了。
反正那錢也不多,就給了張發財,讓他領著張羅氏,讓他不拘哪里,趕緊先上個親戚朋友家躲一陣子。
可張發財耷拉著腦袋半天不吭聲,還是張小蝶一語道破了真相,“這些年,他天天賭,親戚家也不知騙了多少錢,早和咱們斷了來往!現在有難,才去投靠人家,誰愿意收留?”
章清亭沒空追究,只問,“那這附近,你有沒有什么地方相熟一點,可以容身的?”
這個倒是有!張發財道,“我以前到二十里地外的夏木堡……幾天,住過那個客棧,運就在……在運來賭坊旁邊,好象叫什么興隆來著。”
“啊!原來你那回騙我們去跟人做生意,也是去賭錢啊!”
“算了算了!”現在可不是翻舊賬的時候,章清亭當機立斷,“就是那兒了!大家都記好地名,咱們現在就去車馬行包輛車,等晚上天一黑,我們上了花轎,你們就去找車夫,就在二道子溝邊的樹林里守著,等著我們從張家出來,一起上了車就去那個地方,我現在每人給你們二十文錢,就算是途中失散了,也有錢走到那兒去集合。記住了么?”
這個不難,都記得住。
“只是,閨女!”張發財有些不可置信,“你嫁過去了,真能想法子脫身?那還有金寶他們三個在趙家婆娘手里呢!”
“這個你就甭管了!我自然有我的辦法。”章清亭沉著的一笑,老虔婆,你就等著接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