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獨不見劉庭州?”
扈衛通傳元歸政、陶春已到行轅,高宗庭、宋浮、敖滄海、孫敬堂等人都已過去相見,宋佳伺候林縛穿起蟒袍,柔聲問他。
林縛對著鍍錫的玻璃鏡整理衣冠,想起劉庭州來,神色深峻,仿佛心間有根弦繃緊,俄爾才輕吁一口氣,說道:“劉庭州應是諍臣,在淮安時,他能舍家拒寇、舍身入賊、不畏威權,那淮西縱陳芝虎入南陽,劉庭州不爭,不是他屈于董原,而是他走上了歧途,我見他何益?”
宋佳也跟著輕輕一嘆,說道:“劉庭州治淮安、濠泗,也多有安頓民生的手段,也都打壓鄉豪、維護平民,但說到底還是想維持帝室的統治,他心里始終奢望著做元越的中興之臣吧!”
“為君牧民,乃當世士子根深蒂固的道德觀念,也是他們將自身視所當然置于平民之上的心理根源。在這條路上,絕大多數的士子從根本沒有把自己忘掉;劉庭州已然走得太遠,走得叫人看不到半點人情味了……”林縛說道。
“但與貪官污吏相比,劉庭州不更可敬一些?”宋佳也有些疑惑,問道,“便如你剛才所說,以當世標淮,劉庭州要算一個諍諍君子。”
“恰是如此,更叫人畏懼。泰西大陸有教國,狂熱的教眾對異教徒拿起屠刀來從不手軟半分,視惡為善、視殺戮為救贖。你想想看,劉庭州與他們有什么不同?劉庭州不過就是一個忠君之道的狂熱教徒罷了,”林縛無奈的說道,“這樣的諍猙君子,我寧可一個不要。”
“視忠君為善,視違此道一切都為惡,這么說,劉庭州還真是走得太偏了,”宋佳見林縛心情也不開心,手放在他的胸口,說道,“說道理,我還真是說不過你呢……”
林縛笑了笑,將劉庭州拋之腦后,穿好蟒袍,往外院走去。
荊襄會戰過后,從淮水往西,到桐柏山、秦嶺,攻防形勢就徹底扭轉起來。
燕胡西線殘兵北撤后,雖說還控制易守難攻的武關,以九塞之險堵住淮東軍北入關中的口子,同時又立陳芝虎為秦王,使之守關中,然而陳芝虎率所部及田、蘇殘部,關中兵馬不過六七萬人,也徹底失去出武關、威脅南陽、荊襄的能力。
同樣的,林縛要著手調整秦嶺、淮水一線的防務,在進一步鞏固防線之時,也為將來的北伐提前做些準備。
由于淮東在東線有著燕胡難以彌補的水營優勢,故而在西線進行軍事對峙的同時、逐步的將軍事重心轉移到東線,在東線積極準備北伐之事,是必然的選擇。
在河南諸軍當中,使董原戍西線的許昌,而使岳冷秋戍中部的渦陽,說白了就是要將危險而對淮東有威脅的董原隔絕在東線之外。
但對河南諸軍,除了要求他們將防線推到長葛、鄢陵、商丘、虞城之外,還要求他們對河中府以及黃河南岸的重鎮大梁的北燕予以牽制、打擊。
林縛身著繡四爪金龍的蟒袍,在長案前席地而坐,要元歸政、陶春及高宗庭、宋浮等人分列而坐,說道:“……開場話,宋公與宗庭也與元侯爺跟陶將軍說過了,本院也就不多啰嗦了。如今淮水往北一直到黃河南岸,溪河也多冰封。從黃河往南一馬平川,利胡騎穿插作戰,非諸軍北進之機,本院不會要求你們冒險北進,收復黃河南岸之城池。眼下黃河南岸諸城皆殘廢,收復意義的也不大,但河南行營對冰解春后的軍事行動,必須要有明確的目標、計劃。這個目標、計劃,本院也不苛求,比如收容流民多少、筑屯寨營田多少、將斥候鋒線往北推進多少、將核心防壘向北推進多少,編備精銳多少,淘汰老弱丁卒多少,本院要河南行營及諸鎮都要在三月之前給樞密院一個明確而詳盡且可執行的方案。春三月之前,錢糧兵餉,叫大家在戰后有休整的時機,樞密院都會足額拔付;而三月之后,錢糧拔付便會與河南諸軍的戰備方案執行程度直接掛鉤……有戰斗力的人馬,錢糧補給自然會寬裕;沒有戰斗力的人馬,不僅錢糧補給不會寬裕,還要盡快的裁撤掉,將資源節約下來。這里面的道理,想必大家心里都明白。當然,河南諸軍要能將河中府拿下來,不稀罕中樞的錢糧也沒有問題,前提是要河南諸軍有能力將河中府拿下來。”
河中府幾乎是河南唯一僅存的完地,受戰事破壞甚微;梁成翼據之養息數年,然而在曹家棄關中之前,梁成翼就先棄河中府南逃,在汝河北給陳芝虎大潰,叫八百里洛川及百萬丁口都叫燕胡白白得去。
除八百里良地、百萬丁口外,八百里洛川南依伏牛山險地、北依黃河,境內又有北通黃河的洛水、尹水為防,更多東面將關中庇護在內,也是黃河北岸晉中郡的側翼屏障,故而在葉濟羅榮率部從關中東撤晉中之后,燕胡就調周知眾所部新附軍西進洛陽,著重加強了河中府的防務以守山塞之險。
此時燕胡在河中府有步騎四萬余。
董原在許昌、汝州一線直接控制的兵馬有八萬余眾,對河中府已經形成兵力優勢,即使寒冬季節難以向北進軍,但開春之后,還是有向河中府用兵的條件。
林縛也沒有指望董原會與燕胡在河中府拼個兩敗俱傷,但他也絕對不會叫按兵不動的董原有好日子過。
渦陽所承當的壓力也要遠遠少于許昌,除了渦陽相比較許昌更往南一些,更主要的是春后淮東軍的軍事重心就將往東轉移,將吸引東線燕胡兵馬絕大多數注意力,將很大的分擔掉到渦陽方面承擔的壓力……
照著林縛的說法,渦陽方面在制定軍事行動目標跟方案,將更容易執行跟實現,而許昌方面的壓力將要大得多,從而方便林縛有借口削減許昌方面的錢糧跟編制,進一步加強渦陽——元歸政能明白林縛的用心,也難說什么,只是默默的記下林縛所述,待回許昌再從長計議。
接下來,林縛又跟元歸政、陶春通報了淮東軍接下來會有的防務跟諸軍編制調整。
西線攻守勢易,但依舊有著很大的戰事壓力。
林縛將南陽、襄樊、隨州劃為一個戰防區,設南陽行營,以敖滄海為南陽行營總管兼知南陽府事,以孫文炳為行軍司馬,兼督糧秣,并用唐希泰、王相、顧浩等人知襄陽府事、知隨州府事、通判南陽府事。
長山軍第一鎮師分拆兩部,一部以陳定邦為制軍,仍留在長山軍序列之中,與虞文澄、劉振之所部駐守南陽;騎營第三旅擴編到為騎營第三鎮師,編三旅;另將胡臾兒所部從禁營水軍分拆出來,編副鎮師級襄陽、水軍,戍守漢水上游。
南陽行營的駐兵包括四萬五千步卒、一萬騎卒、五千水軍,戰兵總計六萬人,另編工造輜兵兩萬人,負責修筑塞壘、道路、堤壩、疏通河道。
此外,林縛將荊州、夷陵、江陵以及楊子江南岸居岳陽上游的武陵等地單列出來劃為一個戰防區,設荊州行營,以周同為荊州行營總管兼知荊州府事。
留駐荊州的崇城軍只保留兩個鎮師的序列,第一鎮師分拆,以黃祖禹為制軍,與張季恒率三萬精銳受周同節制,另將粟品孝所部從第二水營分拆出來,置荊襄水軍,編一萬戰卒。
荊州守軍計有四萬水步軍,另編工造輜兵一萬人。
雖說明面上林縛說設荊州行營是作為南陽行營的后備防線,但元歸政、陶春等人心里比誰都明白林縛在荊州屯備重兵,就是防備據蜀地的曹家東出峽江。
林縛還正式在江夏設兩湖總督府,以傅青河總督兩湖軍政,在兩湖總督府下,設湘湖宣撫使、荊湖宣撫使分轄兩湖民政。
除了節制南陽、荊州行營外,兩湖總督府還將直轄兩萬四千余兵馬,包括六旅步卒、一旅騎卒、兩旅水軍;除維護兩湖治安外,還負責清剿淮山南麓的陳韓三殘部以及幕埠山北麓的陳子壽殘部。
荊襄會戰,林縛在荊湖集結的水步馬軍總兵力一度超過二十一萬,戰后只會兩湖保留總數不到十三萬的精銳兵馬;除了趙虎、周普所部以及部分水軍將歸江寧外,還差不多有六萬精銳兵馬直接東調、補入東線。
其中分拆長山軍第一鎮師,以第一、第二、第三旅為骨干再組一個鎮師,隨張茍東調到山陽整編,編入鳳離軍序列;直接將唐復觀所部直接調往徐州,編入淮陽軍序列;將分拆崇城軍第一鎮師,以第一、第二、第三旅為骨干,調往淮口的云梯關,單獨編一部登海鎮師。
在東線,之前劉妙貞、寧則臣、李良三部就有近十萬馬步軍,再將張茍、唐復觀、陳漬三部調入,東線步軍就將高達十五萬眾,騎營第二旅也改編為騎營第二鎮師,兵力將擴充到五旅一萬五千人。
荊襄會戰期間,淮東軍共繳獲戰馬逾四萬匹,為騎營大規模擴編奠定了基礎。
只是林縛并無意將騎兵當成主力兵種使用,否決掉周普、孫壯等將領大規模擴編騎兵部隊的建議,將騎兵與步兵的比例嚴格控制在一比十左右。
即使騎營第一旅、即禁營騎軍,林縛也僅僅同意其在戰后擴編到三個旅的規模,僅比戰前增加不到一倍兵力。
除了擴編騎兵所需的戰馬以及在隨州、襄陽以及南陽等地劃出大片的牧場以伺養萬余匹戰馬以為后備資源外,林縛更是將多達一萬兩千余匹戰馬打散下去,分給諸軍師旅以及驛傳司。
林縛同時對淮東水軍進行大規模改編。
以原第一水營為主,編南洋水師,專司東南沿海的海疆防務,以晉安為主駐地,以夷州、揭陽為分駐地,兵力控制一萬五千以下。
以第三水營及禁營水軍為主,編靖江水軍,編制放在禁營水軍之下,共編兩萬水軍,主駐地為江寧,負責西到漢津、東到崇州江口的揚子江防務以及洪澤浦及淮水中上游的內陸河道防務及戰事。
以第二水營為主,編靖海水師,專司對北方海域的近海防務及戰事。
靖海水師也將是淮東接下來要重點加強的水軍部隊,從第一、第三水營抽調部分精銳水卒補充之,水軍戰卒將擴充到三萬人。
林縛當下將淮東軍接下來會進行的防務及編制調整情況,大體跟元歸政、陶春通報了一下,也是明確好主要將從東線實施北伐、收復中原的核心戰略——這些軍情部署也沒有隱瞞的必要,簡單的情況搜索工作,就能厘清一個大概。
謀略是有用的,但謀略還是建立在絕對的實力基礎上。
以荊襄會戰為例,淮西軍雖說后期有縱敵之舉,但前期畢竟還是牽制了陳芝虎及羅獻成逾十萬兵馬——將淮西軍、荊湖軍計算在內,林縛在荊襄會戰期間總共調用了超過三十八萬的總兵力,其中淮東軍更是直接投入兵力超過二十萬的精銳戰力,這才是荊襄會戰能夠了獲到大捷的絕對實力基礎。
此時,將河南六鎮計算在內,林縛將能在河南及魯南的河淮地區集結總數超過三十三萬的兵力;而燕胡在河南以及山東的總兵力,加起來勉強有二十萬人,雙方的攻守之勢是一目了然。
即使將董原在許昌所部以及岳冷秋在渦陽所部排除開,而燕胡則要將偏西線的河中府及大梁等地的守兵排除開,僅在山東直接面對淮東即將部署于徐泗地區的二十萬重兵集團,也只有十五萬兵馬。
元歸政心頭沉重,一旦叫林縛成功收復山東,大概誰都阻止不了他革廢元越、另立新朝了。而面對淮東即將部署在山東南面、徐泗地區的二十萬重兵集團的鋒芒,葉濟多鏑在山東僅有十五萬兵馬怎么抵擋?
要不是荊襄會戰將淮東軍的真正實力以及潛力暴露出來,元歸政甚至以為淮東要將閩贛殘地經營上三五年,才有可能將兵力突破三十萬,誰能知道在荊襄戰事之前,淮東控制的兵力就已經直逼四十萬。
就眼下的情況看來,只要林縛需要,三五年間,淮東直接控制的總兵馬將能輕松的突破五十萬,甚至六十萬……只叫元歸政覺得前程異常的黯淡,要不是他與陶春進來之前,已經給搜檢過兵刃,議事廳外皆是淮東甲卒,而林縛本人又以武勇見長,元歸政恨不得以身犯險刺之,結束這場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