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糧將盡,便是退往武關的燕胡兵馬在十一月上旬之后也要宰殺騾馬來補充糧草的不足。
關中對燕胡來說也是新奪殘地,而從渭南經商州過來的山谷通道過于狹窄,糧草的籌措、補給十分困難,到十一月中旬,葉濟羅榮甚至等不到襄陽兵馬的結局出來,就著手去安排撤往關中之事。
十一月二十二日,燕京胡虜特使攜旨經河洛、渭南馳入商州城,冊封陳芝虎為秦王,邑長安、渭南、天水及商州四府,許開府置文武將吏,率所部守御關中,田常、蘇庭瞻、奢淵等殘部則受其節制,而使葉濟羅榮率燕騎三萬余殘部退守晉中。
這一則消息也很快由淮東的暗探傳到樊城,傳到此時在樊城的林縛耳中。
二十四日,南陽及襄樊皆大雪,千里冰封,天寒地凍。
由于襄樊及南陽的民眾百不存一,而大雪極寒天氣又限制遷民進入,故而淮東軍就直接進駐樊城之中。
林縛不喜歡死寂沉沉的城池,而將行轅遷到樊城城外東南角的紫貞山上,從那里也能就近眺望南岸襄陽的戰場。
紫貞山原是樊城之外的一處私人莊園,圍著一座不足二十丈高的矮山而建。原主人早就湮滅于戰火之中,族滅家亡,山莊也大半毀于戰火,剩下幾棟宅院也是殘破不堪,給修葺來作為林縛的行轅以及軍情司的署公之所,宿衛軍營則設于柴貞山的左翼。
柴荊山雖不高,但臨漢水而立,臨水有一座亭子躲過戰火的摧殘,保存完好,大雪天氣,林縛喜歡到亭子里眺望漢水雪景。高宗庭、胡文穆、宋浮、顧浩等人也只能遷就林縛的興致,穿得厚厚實實的,一起到臨水亭來吹寒風。
林縛與高宗庭、宋浮等人留在北岸樊城,樊城左右的駐兵也以禁營步軍、騎軍為主,另派周同去南岸主持圍攻襄陽的戰事。
襄陽城臨漢水而立,位于鹿門山與隆中山地的內側。鹿門山與隆中山地夾峙而立,中間留下四五里寬的豁口。在漢水給嚴密封鎖的情形之下,襄陽之敵要突圍只能走鹿門山與隆中山之間的豁口南下。
不過此時周同率唐復觀、張季恒、張茍諸部在襄陽以南、在鹿門山與隆中山地之間設下兩道壕塹,又分兵奪下兩翼鹿門山西坡及隆中山地東麓的各個要點,逐步的建立防壘守塞——此時的淮東軍,不急不躁,逐步清除襄陽外圍的障礙,要如鐵桶一般,先將近七萬敵軍滴水不漏的包圍襄陽城里再說其他事。
“襄樊之間還是要架橋,”林縛站在亭中,指著大雪之下的漢水,說道,“僅用渡船,人馬物資轉輸太慢,此外,架了橋之后,襄樊可以并城而治……”
“建浮橋,就要割斷上下游的航道;而建懸索橋,襄陽與樊城之間的崖岸相距千步,便是能建,以后的修護費用也是驚人,非襄樊地方能夠承擔。”宋浮說道。
在場的所有人當然都知道要能在襄陽與樊城之間建浮橋,能使荊州、襄陽以及南陽更密切的連成一體,不叫漢水割斷,使淮東以后在漢水兩岸的兵力調動變得快捷、迅速,但架橋也不是沒有弊端。
浮橋的架設及修護成本較低,但會將上下游的漢水從此割斷,有害河運,而長達千步的懸索橋成本實非眼下地方財政所能承受。
“問題沒有想象中那么嚴重,”林縛指著腦子站在亭中,指著西南邊的漢水,笑道:“宋公你看虎頭山島!”
“啊!”宋浮也是有急智之人,見林縛手指向虎牙山虎,問道,“主公是想在北岸與虎頭山島之間架設浮橋,而在虎頭山島與南岸高岸之間建懸索橋?”
“對,”林縛點點頭,說道,“這樣建橋耗費低,還能在虎頭山島與南岸高岸之間留下一個百余步的水道叫航船能夠通行。”
虎頭山島曾是敵水軍在襄陽的水寨所在,距北岸遠、有五六百步寬的水面,跟離南岸近,水面僅百余步,但是深峽水道,航運條件比北側要好許多。以當世的航運條件,留在虎頭山島以南的水道就足夠用了,而在虎頭山島兩側建六百步長的浮橋以及百余步長的懸索橋,以后修護起來,也是地方財政能夠承受的范圍之內。
“虎頭山島可沒有能足以固定鐵索的巨木,要還是熔鐵立樁的話,又是一筆額外的費用。”趕來樊城專司糧秣轉輸的孫文炳苦著眉頭說道。
“要是十天之間將浮橋及懸索橋建立起來,就可能往南岸隆中投送兵力攻擊襄陽的西北角,有利緩解周指揮使他們在襄陽城南的壓力;文炳實在沒必要將手抓這么緊啊……”唐希泰說道。
“希泰是巴不得這么說,但到戶部、支度使以及轉運使那邊,絕然不是這個想法了。”孫文炳愁眉不解,說道,“二林大人都來信抱怨這仗再打下去,他們要將身上的官袍拿出去當了……”
“好了,你們不要爭了,”林縛打斷孫文炳與唐希泰的爭執,說道,“此戰過后,希泰要留下來主持襄陽政事,希望能給襄陽地方多留一些東西,也能夠理解。中樞那邊,我想此戰過后,沒有誰會想著立即再起戰釁,應能有一段時間緩一口氣。眼下還是努努力把橋架起來,不要以后靠襄陽地方,不知道要拖多久才能將橋架起來……”
“這天寒地凍的,想來襄陽之敵也支撐不了多久了,”胡文穆問道,“樞密使打算什么時候還朝?”
林縛攜荊襄大捷還江寧,是為代元造勢的最好時機,這事要提前籌劃——胡文穆臉皮稍薄,沒臉把話說透,但話里的意思是十分明白的。
林縛轉臉眺望東南的蒼茫雪天,笑道:“此地風雪甚佳,不急著回去江寧去,”他還是希望將荊襄的軍務、政務理順了再回江寧去,不想在荊襄留下什么隱患,轉頭看向顧浩,“南陽缺一任通判,顧大人愿意屈就否?”
顧浩為潭州制置使張翰的僚屬,袁州戰事過后,陪同張翰長子張佐武一起到淮東軍中為質。這段時間接觸來,林縛也了解顧浩很有治政之事,不然不會給張翰依為左膀右臂。
林縛的目的,是要將兩湖勢融合掉,只要他們沒有割據自立的野心,自然要使兩湖有才干的人能有一個上升以及溶入淮東的通道,實在沒必要一味的打壓而引起不必要的反彈,更沒有必要使地方之間天然的對立起來。
張翰請裁潭州制置使司,轉任湘湖宣撫使,目前還是湘湖最高行政長官,但明確放棄地方兵權,而其子張佐武將入中樞為官,實際也是間接的向林縛表示效忠;顧浩要想擺脫張家私吏的背景,留下來就任南陽通判是最好的途徑。
南陽知府將由鎮守南陽的敖滄海兼任,南陽通判實際是輔助敖滄海治理南陽政事的文官,將來敖滄海另調,南陽通判是接任南陽知府的天然人選。
顧浩長揖道:“顧浩愿從主公差遣。”
胡文穆聽著顧浩對林縛的稱謂轉變,知道他從此之后便算是改換門庭了;倒也沒有覺得意外,心想顧浩必然也已經先得到張家的諒解,再者這時滿朝文武還不想改換門庭的官員,大概只剩下那些沒有辦法改換門庭的一小撮人吧。
林縛哈哈一笑,挽手示意顧浩免禮,說道:“黃祖禹、周瞎子奪樊城,而守樊城,得五千民夫相助;這些民夫多是從南陽周邊強援來的丁壯,大概也是南陽府僅存的丁口了。你過兩天就去南陽任務,從淯水兩岸擇地授其田,另補貼耕牛、犁具,安頓好他們的民生,不要延誤了。年前中樞會撥二十萬兩銀給你,應能以支度明年南陽府的民生……”
南陽地處伏牛山與桐柏山之間,除此是荊襄北通關中與豫西的必經之地,淯水等十數條漢水及淮水的支流也灌溉了南陽近千萬畝良田,南陽在戰前丁口一度超過百萬,此時攏統加起來,大概也就三四萬人而已,比十不存一的程度還要嚴重數倍。
往南陽遷實人口的工作無法一蹴而就,南陽的丁口能在明年恢復到一萬戶以上,林縛也滿足了。不過南陽除了要防備關中之敵外,還要戒防北面董原的野心,駐兵不會少,二十萬兩銀的拔款除了安置民戶以利墾種外,還有一個就是恢復水利、修筑道路,反而耕地資源在南陽則顯得很廉價。當然,南陽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還要屬于戰區,除了窮途末路的貧困農戶外,也不會有多少人愿意主動遷進來。
這時候有軍情司的武官傳最新的情報上來,高宗庭看過,跟林縛稟道:“虜王除了封陳芝虎為秦王外,還有可靠的情報能肯定燕胡已派秘使去成都欲授曹義渠為蜀王……”
胡文穆這時也知道淮東軍的軍情滲透工作要比想象扎實,荊襄會戰過后,燕京城有些當初被迫降燕的官員大概也會為日后的出路著想大概也會要向淮東表達善意吧?這會使淮東軍對燕京的滲透工作變得更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