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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東兵馬及物資從四面八方往黃州集結的同時,燕胡在北面的動作沒有停下來。
不過,在拿下南陽之后,要將超過二十萬兵馬,從北線移到南線,絕對不是易事。
這不是在己方控制的區域活動,沿途有驛站可給軍卒休憩,補給也由驛丞操心,路橋舟渡也都可以令地方官員從地方抓丁壯專司其事,二十萬人馬只需要自己趕路就成,十天行千里,也不是什么難事。
楊雄在漢津沉船埋樁封鎖漢水河口,將天下無敵的淮東水營戰船封鎖在漢水之外,使得漢水完全處于奢家水軍的控制之下。
從漢水東岸而走,都是相對安全的腹地,二十萬兵馬能快速南下,但燕胡的主攻方向是漢水西岸的荊州,而非東岸的鄂東地區。
從漢水西岸南下,是在敵前行軍,前鋒先行,要伐木立營,要清除路礙,要抵擋住守兵的反擊,要鋪路架橋,接下來糧草還要先行,等這些準備工作完全之后,才是主力南下的時候。
當然,二十萬兵馬,也可能迅速插到漢水中游的石城,再從石城渡過漢水,或圍打荊門,或繞過荊門、直接攻打荊州。
只是敵前行軍,對燕胡來說,也不是什么難事,派出一萬精銳為先鋒,葉濟羅榮倒也不擔心荊門守兵有膽出來野戰。
問題的關鍵,倒不是西岸還是東岸行軍,還是卡在渡漢水上。
從襄陽到石城,都屬于漢水中游。淺闊淤灘處動輒六七里甚至十數里,而江岸狹平,易架設浮橋處,多在兩到三里寬度。
世稱襄樊,實際為兩城,南岸大城為襄陽,北城為樊城。
襄樊鐵樁古渡,因系渡舟的鐵柱溶立在山石之中而得名,這處地方就是漢水中游最狹窄的江段,江面也有六百余步寬。
羅獻成早初使人架浮橋,銜接襄陽與樊城,就是連舟為橋,連接兩邊的渡口。羅獻成決意降燕后,即將襄陽、樊城交給奢家兵馬,奢文莊便使蘇庭瞻為將,在襄陽樊城之間,再拉鐵索鋪設一座浮橋,為北燕兵馬主力渡漢水南下打荊州做好準備。
由于漢水經襄樊段較深,不易打樁定舟,浮橋的固定,幾乎完全依賴固定在兩岸山石上的鐵索。
而浮橋越長,鐵索所承受的拉力也會越大,也就需要鐵索打造越粗,也就使得鐵索的自重越大。
不要說其他,就是將一根六百余步長、重逾萬斤的鐵索,繃直在漢水之上固定舟橋,其難度都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更何況鐵索是用來固定舟橋的,除了要承受上游來水的沖擊力,還要同時容積上百甚至數百的人馬在過橋時同時站在浮橋上。
造一座一百步長的浮橋,要簡單一些;造一座兩百步長的浮橋,就不能簡單的等同于造兩座一百步長浮橋,難度倍增;何況襄陽與樊城之間的浮橋,有八百步長!
漢水在入秋后,上游雨水不休息,使得流水上游的水勢兇猛,對浮橋的沖擊力極大。早初由羅獻成派人所架設的浮橋,在八月中旬一次洪水過境時,由于鐵索過細給沖斷,致使整座浮橋給沖垮,只保留半截舟橋,一直到九月初才重新架好。
葉濟羅榮先期派蘇庭瞻、孟安蟬兩將率三萬步騎南下石城,策應鄂東防線,又使其在水軍的配合下,從石城渡過漢水,在漢水西岸獲得立足,但大軍南下的主渡點只能設于襄樊。
這個跟林縛等人在黃州所預測的一樣,架設浮橋之難以及耗用的物料之多,都叫葉濟羅榮難下決心在石城那邊再架兩座浮橋。
進攻荊州,葉濟羅榮自然也要用擅長攻城戰的周繁、田常兩部兵馬為主力。
不過這兩部兵馬,在攻打南陽時,傷亡逾萬,在屠城發泄后,也需要休整、補充新的兵卒。差不多到九月初,才從南陽外圍開拔,進入樊城開始渡漢水。
襄陽北城墻就筑在漢水南岸的石崖上,葉濟羅榮戰甲披著猩紅戰袍,髯須滿面,使得身材高大的看上去格外的英武,站在襄陽北城樓上,眺望滔滔漢水以及正緊急渡漢水的軍馬,仿佛峙立在襄陽城頭的一方鐵汁澆成的地礎,叫人生出難以撼他的感慨。
奢文莊雖封閩王,但在葉濟羅榮面前刻意保持低調,穿一身錦袍,仿佛富家翁,古臉瘦削,兩鬃華發早生,只是眼睛里還偶爾還流泄出這些年來磨礪出來的銳利。
田常所部為先鋒,已經于前日先一步南下去打荊門,周繁所部這兩天才渡漢水。
所以周繁還在襄陽城,站在城頭,陪同葉濟羅榮、奢文莊以及襄陽守將阿濟格與燕廷派遣來擔任襄陽知府的漢臣沈浩波等文武官吏。
襄陽為襄北重地,為南征荊州大軍的糧草后方,銜接南陽,雖說任用青州戰事時投降的沈浩波治襄陽政事,但守將還是要用絕對信得過的人。
“黃陂派來信騎,稱淮東調入黃州的兵馬,截止到六日,僅步營戰卒就有五萬眾,加上水軍及騎兵,在黃州周圍聚集的兵力,差不多近九萬人,”阿濟格說道,“他們的動作好快啊,東海狐似乎在看我們這邊的動靜,決定要不要將其在廬州的駐兵西調。”
阿濟格說這話,自然是責怪渡河太慢,浮橋架設太少,而渡船又不足。
胡宗國心里腹誹:要沒有奢家,單叫羅獻成助你們,二十萬兵馬怕是用上一個月都未必能完全渡過去。兩座浮橋用去十二根鐵索,僅鐵料就耗用近十萬斤,這還是打下江寧攢下的底子,都未見你們能從燕薊補入這么多鐵料到南面來。
“都怪我不能多造兩座浮渡,叫大軍渡河受阻,請穆親王責罰。”奢文莊小翼的請罪。
葉濟羅榮看了奢文莊一眼,知道他是刻意低調,但也喜歡他這種小翼做人的態度,說道:“能事先造成舟橋,已是大功,而南漳、鐘宜兩城皆降,只待我大軍渡過漢水,便可揮馬直指荊門……”
浮橋長八百步,要是人挨著人、以兩列行進過橋,浮橋就要同時承載近兩千人。要是浮橋的承載力能達到這種程度,二十萬人馬要渡過漢水,一天時間就夠了。
只是僅兩千人的體重,加起來就要有三十多萬斤,連上橋體自重就變得極其的笨重;受上游來水沖擊時,無論是縱向的,還是橫向的,對鐵索的拉扯之力,也將變得極大,非襄樊浮橋所能承受。
蘇庭瞻所奉命架設的這兩座浮橋,每次同時僅能通過四百人,要是過騎兵,一次甚至只能同時通過五六十騎;這就極大拖延了人馬渡河的速度。
即使如此,兩座浮橋渡人馬過河的效率,仍然要高過同時調來配合渡河的兩百艘渡船。
奢家放棄閩東時,將大量的造船工匠都隨軍西遷。不過占得江西之后,雖有工匠,但沒有充足的時間去陰干造船的板材,也沒有余力組織人手進深山老林里去伐巨木,故而在江州只能造些中小型戰船。在江州水軍里,兩百石載量以上,都要算大船了。便是這些船時間用長了,板形走性,漏水情況也變得日益嚴重。
浮橋走人,渡船載物,田常、周繁兩部步卒加起來不過六萬人包括十數萬石糧草,渡過漢水,就整整花花五天的時間。
接下來,葉濟羅榮本部四萬精銳騎兵,除了其中一萬人馬要從漢水東岸前往石城,繼續增強鄂東防線外,其他三萬騎兵,都要從樊城南渡——想想三萬騎兵要走浮橋南下,速度之慢,怕是堪比四五倍之數的步卒,怎么也要六七天的時間,奢文莊想想也是有些頭疼。
不管怎么說,戰馬的體形與體重,也是尋常成年人的四五倍重,而渡河時還沒有人那么安份。
阿濟格嫌渡河慢,周繁則希望多拖兩天。
在攻打南陽時,田常出力不大,周繁為爭戰功,攻城傷亡都主要集中他這邊。雖說葉濟羅榮這次叫田常為先鋒,先去剪除荊湖軍在荊州外圍的守軍,但周繁還是希望能獲得更長的休整時間,所以寧可慢慢的從樊城渡到漢水南岸的襄陽,就算拖上十天八天,也沒有什么。
周繁說道:“淮東軍在黃州的集結雖說非常的迅速,但其擔憂我主力兵馬從漢水東岸突然壓上,進入鄂東,故而其先期以黃州城為中心,在沿江北岸地區修筑防壘,以取立足。淮東軍對黃陂、漢津等城的大規模用兵,會在其沿江塞壘修長完成之后,應該還能給我們一兩個月的時間。”
奢文莊當然能知道淮東軍不會很快兵臨黃陂、漢津城下,那樣的話,葉濟羅榮做夢都會笑醒,他只要率騎兵快速進入黃陂,就可能迅速對攻城黃陂的淮東軍進行反擊。
而從黃陂往南、往東,丘陵、平原、湖沼交錯,留給淮東軍進退的縱深極淺,不足百里。在這么淺的縱深里,大股騎兵配合步卒進擊,想擊潰甚至圍殲淮東軍不是難事。
淮東軍想要進攻他們的鄂東防線,特別是兵力上不占優勢的時候,必須要在沿江擇要沖之地,修筑可供臨時立足的寨壘,這樣才能進退有度,不致于敗下陣來沒有休整跟收攏殘兵的機會。
只是這個時間,周繁說至少會有一兩個月,奢文莊卻不認同。
與淮東軍打了這些年的交道,吃了這么多虧,淮東軍的進軍及后勤補給效率之高,是史書未載的。像閩東戰事之后,林縛率淮東軍主力從晉安轉回到浙東,再從浙東進入江寧,一旦動起來,前后都沒有用到半個月時間。
雖說林縛從八月中下旬就率先部進入蘄春,但一直到九月六日,其在江西的淮東軍水步軍主力才完全渡江,速度看上去并不快,更在奢文莊看來,則有兩個可能:一個就是林縛有意拖延,要給他們造成淮東軍行動緩慢的錯覺,還有一個就是林縛前期將運力主要用來物資的運輸上,而兵馬的集結給拖延了些許。
無論哪一種可能,都將意味著淮東軍攻打黃陂的時機,要比周繁預料的要提前。
奢文莊倒也不怕得罪周繁,當著周繁的面,便將自己的分析說給葉濟羅榮聽。
燕廷顯然不會希望投附漢將一團和氣。
雖說這些年來,北燕與淮東軍并沒有大規模的交鋒,即使徐州戰事期間,也是一觸即離,但是大大小小的局部戰事,打得無數次,也是吃虧多,得利少,對淮東的了解,自然深刻。特別是在徐州戰事之后,淮東以一隅之地,竟然將他們在東線的進攻方向完全封死,也由不得他們不重視淮東。
葉濟羅榮這回如此急于攻打荊州,也是深忌他們新建的登州水軍難與淮東水營在東海之上爭雄,故而想盡一切可能將淮東兵馬主力牽制在西線。
葉濟羅榮傾向認同奢文莊的觀點,他們打荊州的步伐不能拖,但他同時又疑惑:“閩王是認定淮東軍會主攻黃陂?”
黃陂與漢津兩城相距僅四十里,可以說是互為犄角。不過在地勢上,黃陂位于丘陵地帶,離江岸稍遠,而漢津處于湖沼與平原之交,瀕江帶水。
淮東軍圍漢津,可以水陸并進,而漢津外圍的地形,又限制北燕騎兵作戰,更有利于淮東步營主力發揮戰力。
黃陂位于內陸,雖說也有玉帶河從其境通過,但玉帶河這等支系河流,自然無法叫淮東水營的巨舶直接駛入助戰,而黃陂周圍是丘陵與平原相交的地形,湖沼少,極有利于北燕騎兵插上作戰。
另外,淮東軍打漢津,只有右翼會暴露出來,并且可以得到胡文穆在江夏兵馬的有力支援;而其打黃陂,左右兩翼都會暴露出來,易守漢津、鐵門山兩邊軍馬的打擊。
在漢津與黃陂之間,葉濟羅榮一直都偏向認為淮東軍會打漢津,奢文莊倒是一口斷定淮東軍會重點打黃陂。
判斷淮東軍的主攻方向不是隨便的事情,這決定著漢津與黃陂兩城之間的兵馬分配問題。
奢文莊說道:“林縛將主營放在黃州,從黃州往五云山,往黃陂、往鐵門山的進軍通道非常通暢。而從黃州往鳳凰山除了有興水河相隔之外,中間湖沼淤灘也多,雖說淮東軍在黃州與鳳凰山之間投人大量的人力、物力鋪路架橋,但通道仍然相對狹窄。要是林縛當真將主攻方向選在漢津,還不如棄黃州城,在鳳凰山筑主營,這樣對漢津投入兵力,路線更短,更直接,沖擊力更強……”
奢文莊此前相駁,就叫周繁心里不服,奈何葉濟羅榮認同他的觀點,這時候忍不住想扳回一城,說道:“即使叫林縛攻下黃陂,在漢津、鐵門山兩城未下的情況,林縛敢率淮東軍步營主力徒步從黃陂缺口進入大洪山南麓威肋我側翼?”
奢文莊搖了搖頭,即使黃陂失陷,他也不相信林縛在沒有水營的配合下,敢率六七萬步卒孤軍深入。特別是漢津、鐵門山的守軍,可以對孤軍深入的淮東軍進行包抄、斷其后路。
到時候只要北燕在石城一線的兵馬,將淮東軍步營主力拖延在大洪山一線,葉濟羅榮哪怕放棄荊州不打,率主力渡漢水到東岸來圍殲淮東軍這支主力都來得及。
林縛在黃州最多能調集十二萬兵馬,其中三分之一為水軍。最叫北燕深忌的,應該是林縛強攻下漢津,打開進入漢水的通道后水陸并進、一路北上,那時,燕胡主力即使趕過來,也將因為沒有辦法斷其水路,而無法形成圍殲之勢,進攻荊州的計劃,也就將徹底的挫敗!
“雖說淮東軍陷黃陂,不大可能孤軍深入,但其據黃陂而窺石城,穆親王當奈何之?”奢文莊說道:“林縛此子,虛實難測,特別知道我軍會固守漢津,其反其道而行之的可能性更大。而其軍事部署,又是劍指黃陂,當然也有可能會攻鐵門山。”
“林縛用上吃奶的力氣,在黃州也能調集十二萬兵馬,漢津、黃陂、鐵門山三地,他只能主攻一處,”周繁說道,“黃州與鳳凰山之間陸路道狹,但有水路相通,而鳳凰山與淮東軍在南岸的廟嶺山營壘也是隔岸相依,其此時經營黃州城,說不定是惑我之計……”
“倒不覺得有什么可以迷惑的,”奢文莊說道,“漢津本就是固定之地,以我所見,黃陂倒是需要再加強一些,以防不測……”
“孫季常有兩萬步騎守黃陂,再調兵馬的話,”葉濟羅榮蹙著眉頭,北燕在荊襄城區的兵馬看上去不少,但是騎兵除了配合進攻荊州,他也計劃主要部署在荊門、石城第二線上,新附漢軍精兵數量本身就有限,要重點守漢津,就沒有辦法再分兵給黃陂,想了一會兒,說道,“或許叫羅獻成調一萬兵馬去黃陂!”
奢文莊覺得向羅獻成要兵,只能說是聊勝于無。
羅獻成手里的精兵有限:一是羅獻成親自抓在手里,從桐柏山與淮山之間,進窺信陽,防止淮西兵馬有什么異動,也怕林縛將在山陽的守兵調到信陽,與淮西聯合作戰,從淮山北麓打開進擊隨州的缺口,所以葉濟羅榮也授意羅獻成要將精銳兵馬留在隨州以北鞏固防線;除此之外,隨州軍里能稱得上精銳的兵馬,都由大將鐘嶸掌握著,守住鐵門山的門戶。
不能從隨州北抽兵,也不能叫鐘嶸分兵,再叫羅獻成從別處調一萬兵馬歸孫季常節制守黃陂,只可能是疲弱、兵甲不全的弱旅,只能說是聊勝于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