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眾所部駐在香河,與陳芝虎所部的臺湖大營相距不到三十里,他吃過中飯后,他騎馬到西集屯的前哨走了一圈,才帶著扈騎往薊州而去。路上遇到從寧河大營趕往薊州議事的穆親王葉濟羅榮一行人,便與葉濟羅榮一行人匯合后往薊州而行。
周知眾原是兩浙提督府的武官,崇觀九年隨副將趙金龍北上勤王而降,編入新附軍。趙金龍在大同戰死后,他就積戰功,坐上新附軍都統官的位子,成為新附軍八將之一,麾下有萬余兵馬,如今在東胡也是權高位重,甚得重視。但就周知眾本人而言,如覆薄冰,在葉濟羅榮等東胡重臣面前,更是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葉濟羅榮對周知眾倒也滿意,一路上邀他與自己前肩而騎。
當初對新附漢軍的使用,王帳內部的爭議很大。最后還是汗王力排眾議,給予新附漢軍相對獨立的地位,而不是作為扈兵或副兵編入舊軍,對降附將領也給予重用與信任。
短短三四年間,新附漢軍就從無到有,發展到戰前,兵馬有到六七萬眾。南征后,更有薊鎮、大同等地近十萬降軍可以補充,戰力已經超過燕西諸部一大截,成為東胡除舊軍外最為依重的戰力。仿照舊軍,編制新附漢軍六部,六位都統官分賜權、制將軍銜。
如今漢軍八位都統,在冀東就有四位。除了周知眾占了香河,警惕西邊陳芝虎所部的臺湖大營外,一部在薊州,還有兩部新附漢軍隨葉濟羅榮屯駐寧河大營。
寧河位于津海之北,為防備津海軍以及隨時可能從津海登岸的南朝勤王軍,東胡在津海的北面,在寧河大營屯駐了一萬精騎及兩萬五千余新附漢軍。
五月冀東,田野荒蕪、青草蔓蔓,越靠近薊州,野牧的牛馬群越密,昔時的冀東良田,今日已成東胡族放牧的草場。
經過一個冬天的征伐,人疲馬瘦。
在攻克薊州之后,除了繼續清除冀東、燕南、冀西地區的外圍據點外,東胡汗王葉濟爾并不急于強攻燕京、津海,甚至沒有急于將大軍推到燕京、津海城下進行合圍,反而以薊州為中心開始為期近一個月的休整。
以薊州城為中心的數百里方圓區域,田野、山丘、湖蕩、河灣,林場,從四月上旬起就陸續便成為東胡人的駐牧草場。
經過一個月的休整,在冀東地區的近五萬騎兵又重新恢復戰力,仿佛生銹的刀劍經過磨礪,恢復了原先的鋒利。
騎在馬背上,望著充盈田野的牛羊馬群,周知眾心里暗想:這回召集軍議,該是要決定攻打燕京與津海了吧?
到底是想打燕京還是先打津海呢?也許為了打燕京、津海,還要從西線再抽部分兵馬過來。
周知眾心里胡思亂想著,很快就到薊州城下,遠遠的看見旗幟如林的迎接儀仗,有數騎持金箭打馬過來,到騎隊前跪稟道:“汗王特出城來迎接墨爾多穆親王及周將軍等有功將士……”
“汗王有心了,自家兄弟還講這樣的虛禮……”葉濟羅榮哈哈大笑,雖然說得隨意,但是葉濟爾威勢漸重,他也不敢怠慢,下馬來,牽馬而行,往葉濟爾出城來迎接的儀仗騎隊走去。
周知眾等新附軍將領誠惶誠恐心懷感激,隨葉濟羅榮走過去,行了君臣之禮,再一道騎上馬往城里行去。
“這回有沒有將老三召回來議事?”葉濟羅榮與葉濟爾并肩策馬而行,左右各有隨扈幫他們牽著馬,好讓他們能分心專注談話,周知眾等將與隨葉濟爾出城相迎的葉濟白山跟在后面,也能聽見前面的談話。
“多鏑要在南面防備梁家及長淮軍,不盯緊點不行,暫時還走不開。”葉濟爾說道。
“將莫紀末等部南調、填入燕南,冀西及宣府的戰事交給顏之贊等部,”葉濟羅榮說道,“老三就可以過來跟我們合兵打燕京了……”
“……”葉濟爾搖了搖頭,說道,“這次將你們喊回來,就是要討論這樁事。津海、燕京,你覺得應該先打哪個?”
“津海那邊,我親自去看過,不比陽信好打。”葉濟羅榮壓低了些聲音,陽信一戰是近幾年來叫人記憶猶新的慘敗,葉濟多鏑還為此瘸了一條腿。
“津海的城防,我研究過,”葉濟爾說道,“雖說津海的外圍城壕相對簡陋,但分布渦水河兩岸的七座城寨都是包磚堅城,與外圍城壕融為一體,駐入精銳,就能彼此依為犄角,很難打……我懷疑林縛當初以津海為終點打造津海糧道時,就考慮過今日的情形。他之所以沒有直接在津海建筑一座雄城,也應該是限于南朝的體制,于是將津海的防御重心都分散到七座城寨上,每兩座城寨之間相距不過兩里,恰在床弩、投石弩的打擊范圍之內,使我們不能集中兵力分而打之——就這樣的城防體系,津海守軍雖說才兩萬,但給你四五萬人,能打下來的可能性很低。”
“這廝很可能就是我們最主要的障礙……”葉濟羅榮說道。
“不是很可能,根本就是如此,”葉濟爾說道,“三月時,你們都以為他會率淮東軍渡海來援津海,臨到頭都給他晃了一槍,奢家因此陷入被動——僅此一謀,就讓他超越李卓一籌。我們即便能順利打下南朝的半壁江山,淮東仍然是攔路虎,不得不小心應對……”
“如此看來,津海更是非打不可!”葉濟羅榮說道。
“是要打,”葉濟爾說道,“關鍵是要怎么打!”
他們這些城攻打的城池也有百余座,但能稱得上攻守慘烈的堅城不多。大同鎮主城,也是在長期圍困后迫降,這回征南之戰,真正不惜代價強攻下來的,還只有葉濟爾親領精銳攻陷的臨渝關城。
當然,攻陷臨渝關城的意義重大,不僅打通冀東與遼陽的通道,還迫使薊州守軍不戰而降,順利而迅速的攻陷冀東十四縣近千里方圓——傷亡慘重一些也能接受。
津海背依渤海,能從海路運來充足的補給,守軍意志堅定,不會輕易開城而降。攻陷津海,就能徹底斷了燕京的后路,但是作為統帥,葉濟爾必須考慮攻陷津海可能會付出的代價。
“不好打啊!”葉濟羅榮輕嘆一口氣,說道,“津海守軍才兩萬人,但不能封鎖海路,也無法預料后期會不會有兵馬增援上來……”
“如今梁家不敢從平原府北進,燕京的京營及西路勤王軍不敢突圍,曹家在秦郡觀望之心猶重,主要是因為我們在冀東、燕南集結了步騎十四萬余眾。在兵力上,我們應對任何一面,都占據絕對的優勢,”葉濟爾說道,“一旦我們在津海城下損失太大,不僅會動搖全軍的士氣,梁家、燕京的京營軍及西路勤王軍甚至關中的曹家都有可能蠢蠢欲動——南越的孱弱,主要是內部矛盾重重、勾心斗角所致,單就幅員、丁口以及兵馬總數來說,南朝的實力實在我們數倍之上。”
聽到這樣的議論,騎馬跟在后面的周知眾,心里最有感慨。
南征前,越朝在北線,薊鎮、大同及宣府加上京營軍,兵馬就有二十四五萬之眾,以薊鎮軍最為精銳,有十萬之眾。若非崇觀帝自毀長城,臨陣換將,將李卓撤下,換上郝宗成這個膿胞,東胡人這回即使能攻陷大同,也無法讓戰事發展到今日合圍燕京的程度。
即使到這時薊鎮軍大敗、大同守軍開城獻降,為新附漢軍提供了約十萬數的降叛兵員,越朝能動用的兵力也不低。
在關中,曹家長期鎮守固原等邊鎮,關西精銳就有三萬眾,在控制秦郡之后,兵力更是增加了一倍有余。梁家河淮之間也有六萬多兵馬,青州及登州鎮軍,也有兩萬兵馬,長淮軍陶春所部兩萬兵馬,在燕京內圍里的京營軍還有六萬兵馬、以宣鎮軍及陳芝虎所部為主組成的西路勤王軍有三萬精銳,宣府還有萬余兵馬堅守不降,津海軍有兩萬守軍。
認真計算起來,南朝在北線能調動的兵力還有二十五六萬眾,其中堪稱精銳者,也有十萬之數。
相比較之下,東胡人能調動的兵力,以六萬東胡精騎為核心,也就二十萬眾左右。
要是南朝諸勢力之間能齊心協力,東胡人也只有退出關外一途。
很可惜啊,這年頭誰對朝廷越忠心,下場越是不堪,以致到這時誰都不肯盡心來救燕京。
“我覺得,津海還要先打,”葉濟羅榮又將他這些天來的思考在腦子里整理了一遍,說道,“不打下津海,我們更不能投入兵力打燕京。要是奢家改變主意或支撐不住,在南邊全面收縮,江寧就能調集大量的援軍走海路,運到津海,到時候我們就會更加的被動!”
“嗯!”葉濟爾點點頭,說道,“猝然攻之而難得,需層層推進才瓦解之……我想調整一下部署,香河大營讓你去負責……”
“我去香河,誰去寧河負責打津海?”葉濟羅榮問道,“老三可抽不出身來啊!白山的話,經驗總還欠缺一些。”倒不管葉濟白山就在身后,葉濟羅榮直截了當的明言他還不能堪任一路之主帥,特別是組織攻打津海這么重要的戰事,非老將、老帥不能勝任。
這種集結數萬兵馬、組織一個方面攻守的大規模戰事,自然只能用葉濟家的子弟為主帥。
“白山守薊州,我親自去寧河!”葉濟爾說道。
“那改國號之事,這趟也定下來?”葉濟羅榮問道。
“這趟就定下來,”葉濟爾說道,“就依前議所定,定國號為‘大燕’,改元‘天命’,詔告天下……”
中原正朔,越朝之前為陳,陳之前為燕。
燕在中原立朝僅延續百余年,就給陳朝推翻,有殘余王族逃入漠北,迄今已經近六百年的光陰。
葉濟部從崛起白山黑之間,就自稱為燕王遺裔來召合諸部,先后征服燕東諸胡崛起燕山之北,又征服燕西諸胡為屬部。以“燕”為國號,以“天命”為年號,除了要將燕東、燕西諸胡都直接統合進來之外,更是直接暴露出要恢復前燕為中原正朔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