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在這個拿忠君當牌坊的年代,林續文也萬萬沒有料到林縛膽大妄為到拿勤王做幌子騙過所有人,手里捧著林縛留給他的書信,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將信交給黃錦年,問道:“林制置使暫時有事離開津海,需要三五日才能回來,留下這封書信,黃大人,你看怎么辦?”
哪可能是離開三五日?黃錦年又不是傻子,此時恨不能將林縛生吞下去,轉念又想:林縛抽身而去,原計劃從海路過來的淮東勤王軍自然不能指望,但有一點能肯定,林縛、林續文等人不會輕易棄守津海。
想到這時在,黃錦年又不放心的問道:“周普將軍可還在津海?”要是周普也率騎兵離開了,就意味著林縛徹底放棄津海,到時候他要千方百計的想著保命,哪里再有心情恨這恨那的……
“十七在信里說淮東騎營在津海受我你節制,自然不會將騎營調走……”林續文說道,但他心里也有些不踏實,這么大的事情,林縛事先沒有跟他透露一點風聲,要是林縛在書信再扯慌,他找誰訴苦去?
想到這里,林續文看了孫尚望一眼,見他臉上一樣有迷茫之色,想來也是剛剛知悉此事,便與黃錦年商議道:“是不是將大家召集過來商議一下……”
只要自家性命無礙,特別這時候大家都綁在津海這艘破船,一切都要以守住津海為要,黃錦年也顧不得去追究林縛的欺君大罪,要追究也輪不到他來追究——黃錦年沮喪的點點頭,說道:“林大人,你來安排吧……”
林續文吩咐官廳里的隨侍,說道:“傳我與黃大人的命令下去,要城里昭武校尉以上將領及七品以上的官員到官廳來議事,此間消息一律不得泄漏出去……”
這時候門侍通報吳齊、周普與馬一功求見。
聽到吳齊與周普還在津海,林續文心里松了一口氣,但想到這么大的事情給瞞著,心里也老大不痛快。
孫尚望對林縛的計劃不知情,但吳齊與周普肯定是知情的。
吳齊、周普、馬一功走進來,馬一功臉上也是掩飾不住的震驚,林續文心想他應該也是剛從吳齊、周普嘴里知道林縛于昨夜秘密離開津海的消息,沉著聲音說道:“吳將軍,你過來一下!”便先往偏廳走去,等吳齊跟過來,壓著聲音問道,“淮東真是膽大妄為,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知會一聲?”
“大人正要我跟大公子解釋一二,”吳齊恭敬說道,“此計甚險,稍走漏消息,計將不售,崇州也僅二三人知悉通盤計劃,崇州方向一切都以北上勤王做準備。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大人的打算,此其一也。其二,此計甚險,若計不售,欺君惘上之罪難逃也,大人不想不留一點余地的將大公子跟林家都牽累進來……”
“唉……”林續文嘆了一口氣,要是他一開始就知道林縛有這樣的打算,說不定會勸他打消這個主意。
誰能想到北面的形勢一下子就陷入這樣的困境,如今超過五萬虜騎漏進來,遮閉在冀東地區。臨渝、薊州、昌黎等關城,朝不保夕。不要說信路中斷,知道林縛拿勤王當兒戲的也就津海諸人,便算消息傳到燕京去,朝廷又有什么能力追究林縛的欺君惘上之罪?
“意在奢家?”林續文又壓著聲音問道。
“對,”吳齊說道,“我家大人說,北地勢危,對奢家來說,也是絕無僅有的一次機會,奢家在南邊不可能不趁火打劫。若江東有失,便算這回勉強將東虜打回去,大勢也難再挽回!”
林續文早就想到淮東不會將籌碼押在北面,只是林縛演戲太真,再者誰也沒有想到他會膽大到拿勤王當幌子騙人,便這樣給欺騙過去——這時候聽吳齊這么說,林續文也覺得甚是,要是南線給奢家打穿了,他們在津海再辛苦,又有什么用?
不要說淮東,林家的基業也在南邊。
除了給欺瞞心里有些不悅外,從林家的根本利益出發,林續文也希望林縛先顧南邊。
津海守不住,大家還可以走海路往南邊撤——看眼下的情形,北面的形勢已經很難挽回了——這時候更需要南邊能穩住、不出大亂子。
“十七離開時,有沒有說津海這邊怎么守?”林續文又問道。
“要在東虜反應過來之前,將河間的人馬都撤到滄州去!”吳齊說道,“之后就要等南邊的消息——燕京若許能守住,或許不能守住,但等南邊穩定下來之后,就要逐步將津海城的難民往南邊疏散!也許最后迫不得已,要將津海城放棄掉!”
城小有城小的好處,便如陽信,三四千人,便能守得嚴實,但城里容納不了多少難民。城大有城大的好處,就像津海城外圍的城壕筑起來,勉強能容納近三十萬人避難其中,但這樣的城池,防守兵力不能少,同時也避免會有給打入的薄弱處。
一旦等東虜控制冀東地區之后,必然不會忍受側腹有這么個心腹大患存在,一旦東胡人集中兵力來打津海,到時候要守住津海,就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
津海最終是守是棄,還要看形勢的發展。不過在燕京還沒有失守,朝廷在京畿尚有數萬能戰兵馬之時,以津海軍及淮東騎營為主力,守住津海是沒有大問題的。
林續文與吳齊交換過意見,再回到正廳,津海城里的將領官員,差不多都聚集到官廳。
不管怎么說,真正的知悉詳情也就那么幾個人。
即使不怕朝廷日后追究淮東欺罪惘上的罪名,但也不可能公開宣揚,那樣會嚴重打擊津海軍民守城的士氣。
普通將領、官員也只知道林縛暫時離開津海是去山東督運、督軍。
一旦在渤海口的靖海水師全面收縮南下,運兵船又遲遲不通過渤海口北上,東胡人自然能明白淮東軍北上勤王是聲東擊西之計,在冀東的虜兵自然將無所顧忌的往河間府腹地滲透、切割。
眼前緊要的就是要在東胡人反應過來之前,調整津海的防務部署,散在外圍的兵力全面收縮到津海、滄州兩城,以海路為依托,全力固定這兩座城池。
黃錦年、陳文燈等官員對林縛抽身離開津海一事,也無話可說,眼前最緊要的還是配合林續文守住津海再說。
軍議結束,諸將都奉令去調整部署,吳齊跟在高宗庭后面走出來,喊道:“高先生,高先生……”
高宗庭站住,等吳齊走過來。
“我家大人說,能知他者,必高先生也,”吳齊說道,“事涉機密,不若有失,對于事先不能知會一聲,我家大人要我代為跟高先生道個歉!”
“知林制置使者,督帥也,”高宗庭微微嘆道,“知道林制置使來津海的消息,督帥便堅持要我跟泉山、定邦來津海。定邦性子倔,死活要留在京中照顧督帥——督帥對定邦的堅持大發脾氣,終是擰不過他。一開始對此我還有些疑惑,這時候便想明白了:督帥一開始就想明白了,燕京會陷為絕地,林制置使不會將淮東的籌碼都押在北邊——這一別便天人兩隔了……”
說到這里,高宗庭又忍不住落下兩行清淚來。
“陳芝虎還在燕京,朝廷對他甚為依重,李兵部應能無羨!”吳齊說道。
“督帥終究不是林制置使,督帥心里清楚一切,但他始終跨過他心里的那道檻,使得他處處受奸侫牽制。郝宗成、張協之流,知道督帥的弱點在哪里,陳芝虎一介武夫,便是在京中,又怎么護得了督帥?”高宗庭說道。
吳齊心里一嘆,也不勸什么,與高宗庭分頭去處置各自手頭的那堆事情。
十七日,在東虜俘臣原內侍省局郎官楊文昌的說降下,昌黎守將在堅守半個月之后,打開昌黎城門,率部向葉濟多鏑投降。積粟約二十萬石以及儲備大量兵甲、軍械的昌黎軍倉便這樣完整的落入東胡人手中。
除了先期進入關內的五萬虜騎,以昌黎為中心聚集,攻打冀東北城池外,葉濟爾也親率三萬馬步兵抵達臨渝關門,與從南面發動攻勢的那赫雄祁所部夾攻臨渝關。
到這時,東胡人的戰略也暴露無疑,就是要先集中兵力攻陷燕冀等地的外圍城池、軍塞,打通從遼西進入燕冀的通道,然后再長期圍困燕京。只要糧草補給不成問題,東胡人這次絕不會輕易的退到關外去。
也在同一天,林縛與宋佳乘津海號抵達渤海口西城山島,與先期進入這邊的靖海第一水營的船隊匯合。
也是在這一天,淮東勤王軍的運兵船隊,也在靖海第二水營的護航下,抵達渤海口海域……
船桅如墻,站在遼東南角的金州城頭,都能清晰的看到這片海域帆桅如云、鋪天蓋地——在靖海水師強勢進入,高麗水師被迫從這片海域退出去,縮回到漢陽府休整。
至少這一刻,淮東軍大舉北上勤王的消息給眼前的情形進一步證實。東胡人的快騎從金州馳出,通知遼西以及進入冀東地區的兵馬,小心戒備淮東軍從津海登岸。
林縛負手站在荒涼的西城山島上,眺望一眼望不到頭的南方天空,壓著聲音跟身邊的秦承祖、敖滄海、趙青山等將說道:“這次還不能斬下奢家的一支胳臂,以后就沒有這樣的機會……”
“算著時間,青河也應該從嵊泗返回崇州傳達大人的密令了!”秦承祖說道,“就是不知道奢家在浙東的兵力部署有沒有出現變化!”
“管不了太多了,奢家在浙東的兵力有變化也好,沒有變化也好,這一仗硬著頭皮都要打的!”林縛說道,“傳令南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