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霞浦、蕉城、羅源三縣之間的三沙灣,是個口小腹大的海灣,給鑒江半島與東沖半島環包,灣內水域方圓數十里,而唯一的東沖出口僅兩千步寬。
在臺風肆虐的東閩沿海,三沙灣可以說是最為優良的湖海地形港口,為蕉城、羅源、霞浦等縣共屬,有“五邑咽喉、出入門戶”之稱。
張茍站在尾艙甲板上,眺望要五邑咽喉之稱的東沖海口,崖石林立,形勢險峻。
即使在十年東閩戰事之初,奢家還未曾有意識的去控制東海寇勢力,但也清楚東海寇掠襲沿海,對兩浙、江淮造成的牽制跟破壞作用,就一直縱容三沙灣成為東海寇勢力的避風港跟補給地。
奢家棄陸走海,直接向東海寇勢力滲透之后,三沙灣更是畸形的發展起來,兩年前達到鼎盛,使得沿岸鎮埠林立,豪富巨紳無數。
之后大部東海寇勢力都編入浙東水師,三沙灣才稍稍冷清一些。
即使如此,三沙灣仍然是閩東沿海最重要的海港,沿內灣鎮埠密集,僅私家船場就有三家之多,閩東航往海東鹿兒島的船舶也多從這里出發。
三沙灣如此之重要,自然是此次南襲船隊要打擊的重點對象。
張茍原以為三沙灣的防守會強一些,實際上,閩東有限的水師戰力,都集中在閩江口南臺島,三沙灣的防御更多的是以私家武衛為主。
南臺島水師不敢從閩江口出來會戰,三沙灣這邊的海上防御就有些不夠看。
先遣船隊從拂曉時分破開東沖口的防線,沖入灣內,日中之前就肅清灣內的殘敵。一炷炷黑煙沖天而起,不曉得灣內有多少船舶給引火燒著。
南襲船隊主力都駐泊在東沖口外,船頭一律對外,防備可能從南臺灣來援的東閩水師。
“南線需在最短時間里攻占鑒山,建立烽火哨臺,封鎖鑒江半島,攔截羅源與蕉城方向的援軍;北線扼全山,封鎖霞浦與東沖半島之間的道路,而后再攻打下滸、東沖兩鎮,秩序莫要搞錯了……”趙青山乃南襲兵馬主將,步營以韓采芝為首,但仍受趙青山節制。
在戰船肅清灣內殘敵后,步營就可以在三沙灣近兩百里的內灣海岸線任何一處登岸作戰,但幾個戰略要點仍然需要派重兵占領。控制這幾點之后,就算晉安城里有援軍過來,登岸后的步卒仍能從容撤走。
“張參軍有什么要補充的?”趙青山吩咐過步營登陸后的戰術安排,又問張茍有沒有要補充的。
張茍是以軍情司指揮參軍的身份隨船隊南下,任南襲船隊副將參軍。
“留在這里幫不上多少忙,讓我帶人去鑒山吧!”張茍說道。
將在鑒山建立烽火哨山、放出斥候,監視晉安城與羅源、蕉城之間的勢態。三沙灣分散登岸的步卒,其進退將取決于鑒山方向的有效偵察,責任重大。
萬一給晉安城方向的援軍打了個措手不及,登岸步卒就很難控制傷亡。
趙青山要留在東沖口指揮水營,韓采芝要統一指揮步營登陸,張茍遂主動要求去打鑒山……
趙青山點頭同意張茍的請戰。此次隨船隊南下的步卒僅三營兵力,雖說要同時攻打三沙灣沿岸的八個鎮埠,趙青山還是派陳漬率一營甲卒隨張茍行動,等攻下鑒山之后,陳漬可以再率甲卒沿鑒山兩線運動。
浙閩大都督在鑒山設有一座哨臺,也是浙閩大都督在三沙灣沿岸僅設的兩座烽火哨臺之一,駐有三十名烽兵。
登陸幾乎沒有遇到什么阻力,各沿海鎮埠的防守以私兵為主,少量的浙閩叛軍都集中在霞浦、蕉城、羅源三座城池里。
登陸幾乎沒有遇到什么阻力,周圍兵力有限的浙閩叛軍,也根本無法在近兩百里長的海岸線上建立什么有效的防搶灘防御。
登岸甲卒主力守在山下,防備兩邊的浙閩援軍,張茍與陳漬親率一哨甲卒從正面冒著敵卒的箭矢,強登上才二十多丈高的鑒山,將敵卒封鎖在哨臺里。
哨臺借著鑒山的地形而建,本身沒有多高,不足兩丈,周二十丈,連最簡陋的戰棚也沒有,頂上只有一個茅草篷給守臺的烽兵遮風擋雨。
從先潛上岸的哨探那里知道,除了三十余民勇外,鑒山哨堡在之前沒有更多的援兵進入,登山時打死七八人,哨臺里的守卒不足六十人,還都是些雜兵。
陳漬喜歡直截了當,再說他們要先打下這處哨臺,才方便韓采芝指揮更多的步卒登岸,攻打三沙灣沿岸的鎮埠,時間緊迫。
“將哨臺上的那座茅篷點燃,拿弓弩壓制守卒,然后派三隊甲卒從三面強攻即可!”陳漬蹲在大盾背后,跟張茍商議怎么打哨臺。
“……”張茍沒有反對陳漬的戰術,讓他去安排,倒有些感慨鑒山哨臺的簡陋。
從這里也能看出奢家的窘迫。十年東閩戰事,八閩雖說能維持不敗的局面,但內里已然虛弱不堪。奢家占據浙東之后,從浙東、浙南掠奪來的資源,主要也是用來支持浙東、浙西戰線,晉安腹地并沒有得到多少休養生息的機會。
陳漬率甲卒很快將哨臺打了下來。
守哨臺的雖說多為雜兵,但冒著箭石強攻,傷亡也避免不了。
組織人手將傷卒送上船去,陳漬率甲卒主力往北奔襲北邊的漳灣鎮,張茍率一哨甲卒守鑒山,他登上鑒江半島的制高點哨臺,空氣里彌漫著草木給燒焦的味道。
張茍眺望周圍地形,比從地圖上更直觀的將三沙灣收入眼底,也更能理解大人為何親自將這次南襲的重點定在三沙灣。他們則甚至不惜昨夜在南北兩邊投入兵力攻打平潭島、東安島,來分散奢家的注意力。
東海寇從江浙、江淮掠奪來的財貨,曾一度在三沙灣大量的傾銷,海寇在三沙灣一擲千金;后期也有許多海盜頭子交出手里兵力,就在三沙灣買地造屋定居,這些都造成三沙灣沿岸諸鎮埠的畸形繁榮。
也由于海寇在三沙灣傾銷掠奪來的財貨,極為廉價,而海寇的放縱享樂生活,也帶來極大的商機。然而這些貿易跟商機,幾乎都給八姓世家壟斷,三沙灣同樣也聚集了八姓世家的許多產業。
洗手定居三沙灣諸鎮埠的海寇,幾乎是閩東地區海貿意識最強的一群人。
在東海寇勢力靖平之后,整個閩東沿海,除了浙閩大都督府壟斷的海貿,其他與海東、南洋地區聯系的海船,幾乎都是從三沙灣發出。
東閩發展海上勢力的潛力,比如說造船場等,有相當一部分給奢家直接控制在手里,集中在閩江口內部的晉安城周邊;而民間發展海上勢力的潛力卻主要集中在三沙灣。
跟淮東一樣,貌似淮東軍司所掌握的觀音灘船場,更直接代表淮東發展海上勢力的潛力。但淮東在實際上更重視南遷海商勢力集團對發展海上勢力的促進作用,積極的讓周、孫族進入淮東勢力的核心圈里。
很顯然,奢家還沒有深刻的意識到這一點,更不要說主動的去引導三沙灣的發展。周圍的防御也更集中在更內線的羅源、蕉城等城里,三沙灣外圍除了分散的私兵外,幾乎就沒有像樣的防御。
從昨日午后閩江口遇襲起,奢家到現在都沒有意識到三沙灣就是淮東這次南襲的重點。
淮東這次南襲卻有著明確的目標跟詳細計劃,根本就沒有不奢望能從閩江口突破去襲擾晉安城,也沒有破城的計劃,但要不惜一切代價將三沙灣打殘。
在崇州時就制定了詳細的三沙灣作戰計劃,也許淮東手里的閩東沿海地形圖,要比浙閩叛軍手里更詳細。除了八閩世家在三沙灣諸鎮埠的產業給標識出來外,那些在三沙灣定居的前東海寇首領及名下產業也將是這次南襲的重點目標。
在占據鑒山哨臺后,登岸甲卒又在北線掐住從霞浦進入東沖半島的全山,韓采芝先集中兵力攻打鑒山與東沖之間的漳灣、沙江、三都等鎮埠。在入夜后,南線甲卒退到鑒山之后,攻打鑒東半島的飛鸞、坑園二鎮,北線甲卒從全山退入東沖半島,攻打下滸、東沖兩鎮……
三沙灣沿岸,焰天大火徹夜不息。
戰爭從來都是血腥跟殘酷的,實際上,對三沙灣沿岸居民來說,淮東軍無疑就是入侵的敵軍,大批民勇都在宗族首領的組織下進行激烈的反抗。
有反抗即格殺,殘酷的焦土政策也必需要得到堅決的執行。打到最后,也無暇去分辯哪些才是計劃中的攻擊目標,哪些可能是身家清白的無辜平民。只要是稍些像樣子的宅院,哪個將領手里只要在兵力上有寬裕,都會派人去打。
軍令官的作用更多的是維持基本的軍紀,防止奸/淫與濫殺現象發生,確保將卒不會肆無忌憚的去攻擊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同時避免襲擊過于分散。
直到晨時,才有哨探回稟晉安城有大隊步卒往這邊而來,張茍便以副將參軍的身份派人命令登岸的將卒沿海岸收攏,準備撤退;所有無法及時運走的繳獲物資,任三沙灣貧民自取。
等晉安城援軍離鑒山還有四五里地,張茍才率領最后峙守鑒山哨臺的甲卒撤回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