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三千海陽被俘郡兵分批渡海返回,差不多等甄氏在海陽郡的勢力以及忠誠于甄氏的將領控制住羅州等海陽郡南部州縣之后,甄封才最后渡海返回高麗。
要避免高麗陷入內戰,那赫雄奇只能要求高麗國相左靖向甄封妥協,將海陽郡督的位子還給甄封,金承越隨即改任山南郡總督。
此時高麗國內已知儋羅在五島、平戶、松浦等地設東州都督府、招附大寇遲胄之事,加上近鄉氏、佐賀氏與儋羅定立盟約,差不多整個北九州島的勢力,都給淮東拉攏到一起,來對抗高麗。
即使甄封沒有暗中投靠淮東,現階段也顯然不能指望甄封會在海陽郡出兵牽制淮東在海東的勢力。與海陽郡同位于高麗半島南部(東南)的山南郡,壓力大增。
而改任山南郡的金承越,作為國相左靖的心腹,顯然還要在山南郡做些部署,防備甄氏在海陽郡有什么異動。
高麗國相左靖還在海陽郡北面的譚陽、谷津等州城駐防重兵,同時將催權臣所部水軍調到海陽郡西北方向的扶南諸島駐守,對甄封的防備心可見一斑。
淮東的縱虎離間之計甚妙,不能化解甄封的防備與左靖的猜忌之心,高麗國內就會給這種對峙牽涉相當大的精力。
那赫雄祁、奢飛虎等人對此也無計可施,見海東局勢暫進平復下來,于四月初旬相繼離開高麗。
進入四月,天氣漸熱,濟州城里的人們也陸續換上單薄的衣裳。
佐賀賴源、近鄉津野都相繼離開儋羅島,返回各家領地,但都派心腹家臣留下來負責聯絡、協調等事。
四家訂立盟書,佐賀氏、近鄉氏以及內江氏都承認東州都督府的地位。
除獲得對馬島外之外,佐賀氏還額外獲得兩千名戰俘以及福江島自由港的分稅權,已經極大消除之前被迫割讓平戶、松浦的不滿跟怨恨。
由于福江島處于東州都督府與佐賀氏轄區的環抱之中,近鄉氏自然不能從中獲得厘稅收益。近鄉氏控制的位于瀨戶內海北門戶的下馬關海峽(海峽最狹窄處僅有一里寬),是本州島南部以及九州島東南部地區通往福江島的必經之路。真正將福江島自由貿易港經營起來,近鄉氏從這條海上商路里獲得的利益,不會低于佐賀氏。
這也是近鄉津野在淮東軍在儋羅島取得大勝之后,第一時間趕來濟州城的主要原因。
從崇州到濟州,從濟州到福江島,再到九州島北部、本州島北部、蝦夷島(今日本北海道)或通過瀨戶內海到九州島西南部、本州島南部的海東商路便算正式打通了。
高麗與淮東在軍事上對峙,但無法徹底杜絕高麗半島東部的海商私自出海牟利。或者經本州島藩國勢力的海商中轉,至少高麗半島的東部諸郡,也將與海東商路搭上聯系,
做到這一步,林縛率淮東軍跨海東征的目的便算圓滿完成。
通過海東商路,江東郡的大宗商品就能較為順暢的輸往海東地區獲利,海東地區的金屬、馬匹、藥材、木材、海鹽等物,也是淮東急缺的物資,甚至還能從更遠的蝦夷島、苦夷島(庫頁島)收購毛皮。
佐賀氏、近鄉氏要聯手對九州島南部的大隅平氏動手,擴編兵備,對精良兵甲及戰船的需求極大。
淮東目前也要進行大規模的兵甲、軍械儲備,以備將來大規模擴軍所需,暫時還不會大規模的將淮東兵甲運來淮東販售。
儋羅島一役,除近七千名戰俘外,淮東軍還獲得兵甲軍械共兩萬余件,倒是沒有必要費神運回去。
高麗人之前也想打贏這一戰,后期渡海來援的兵馬,都是從關內郡、山南郡抽調的精銳步卒,兵甲堅銳。
林縛只是將三千桿槍矛還給海陽郡兵,好東西都留了下來。特別是鎧甲、弓弩、優質鋼刀等,只給儋羅分了少許,多余的則打包賣給佐賀氏、近鄉氏兩家。
將這批繳獲兵甲賣掉,得銀二十萬兩,差不多足能彌補這次跨海東征的軍資開銷。
“九州北的海寇勢力,差不多有十五六家,你左家不是最大、最強的一支,便是壹岐島的雷征明,麾下戰船、兵馬就與你不相上下,你知道我為何屬意你來擔任這個東州都督?”林縛站在濟州港的長岬上,眼睛望著遠處湛藍的海面,與身側的遲胄說話,趙虎、林景中陪在左右,更遠處則是武卒戒備著,防備不相當人等靠近。
“遲胄愚昧,只知對制置使的載培感激不盡……”遲胄說道。
壹岐島是不弱于南五島的一支勢力,但夾于對馬島、五島與九州島之間,近鄉氏也明確表示放棄暗中支持壹岐島,雷征明手里即使有近兩千寇兵,又能有什么出路?
雷征明最終選擇投附佐賀家,遲胄也沒有什么好難過的,畢竟雷征明手下的寇兵要多過東州兵,讓他并入東州,遲胄還擔心會有客大欺主的威脅。
“若非形勢所迫,我知道你不會甘心淪為海盜,”林縛說道,“與其他海寇勢力以劫掠劫生為不同,你有經營南五島的心思。雷征明除了兩千寇兵、除了壹岐島這個海盜窩之外,他還有什么?南五島除了三營兵馬外,你十數年來,從兩浙、廣南、江淮沿海陸續吸引貧戶兩千余戶充實南五島,這份心思是雷征明遠遠不及你的……”
“什么事都瞞不過大人的眼睛,遲胄漂泊湖海半輩子,也不愿跟隨遲胄這些年的兄弟們,到最終沒有著落,卻撈個身首分尸的下場,所以從遲胄到下面的兄弟,對大人都十分的感激……”遲胄懇切的說道。
之前是懾于淮東軍的威勢以及林縛刻意提拔的恩情,遲胄對林縛懷有敬畏之心;這時候只是心里深藏的心思給林縛認同,遲胄心里又是另一番感受。
對林縛稱呼,也從“制置使”改為“大人”了,看到淮東軍司如此的欣欣向榮,遲胄也有融入淮東的愿望。
東州之地,說起來大不過一縣,又處群狼環伺之間,只要投附淮東能保遲家富貴,東州之主當不當,實在沒有多大的意義。
“佐賀家的事務,我不便多嘴;東州還是以扶桑人為主,這趟有近兩千戰俘給東州,我希望你能好生安置他們。”林縛也不多說,言盡于止,遲胄能領會最好,不能領會,日后還有手段。
“謝大人提點。”遲胄倒是心有靈犀的回道。
林縛也不管遲胄是真懂還是假懂,海東地區當前的權力格局對淮東最為有利,他還不能直接招攬遲家,岔開去說其他事。
過去十數年,遲胄從內地招附流民以實五島,才不過兩千戶。相比東州境內約一萬六千戶的扶桑人,內地遷戶的所占比例很少。
高麗人的兩千青壯戰俘安置好,就相當于往東州境內遷入兩千戶外來移民。在削弱東州地方豪族勢力的同時,事實上也能在相當程度上減弱佐賀氏對松浦、平戶地區的影響。
“我離開海東后,趙虎便是海東行營守護、林景中是濟州巡檢司巡檢,你若有什么事情,他二人都能替我拿主意!”林縛說道。
“我曉得。”遲胄說道。
為了保證淮東對海東地區的影響力,為了保證淮東對海東商路的壟斷,也為了應對來自高麗的軍事壓力,林縛必然要在海東地區常駐一支精銳戰力。
自三月下旬以來,林縛從親衛營抽四營甲卒、從第二水營抽一營水軍,從騎兵抽一哨披甲輕騎組建海東行營軍,主要駐扎在濟州城,由趙虎出任海東行營守護,總攬淮東在海東地區的軍政事務。
戰前,淮東在濟州駐兵僅有四百人不到,組建海東行營后,駐兵總數將近四千人,擴編近十倍。
遲胄隨后告退,長岬上留下趙虎、林景中陪同林縛看那夕陽。五六年前,誰能想到上林里三個毫不起眼的青年,今日僅掌握這些的權勢?
“我明天就回淮東了,這邊就交給你們二人了,”林縛說道,“高麗這步棋,東胡人遲早都會走的,津海糧道的壓力會越來越大。我們甚至要認真的去考慮燕京被破、東虜鐵騎推進到黃河北岸的情形,海東實是淮東的命脈,你們在這里一定要謹慎經營!”
趙虎、林景中都覺得肩上壓力不輕,認真的聽林縛詳說經營海東的策略。
“內地不是只有淮東一地能與海東商路相接,”林縛說道,“海東行營除了要嚴厲打擊從閩浙而來海東的私商外,沒有名義公然阻攔從平江府、山東及河間府出海的海船來濟州進行貿易。實則上,我們應該鼓勵他們過來。不過有幾點要特別注意,一是淮東地區輸出的生絲、茶鐵等,都由集云社進行專營,也許后期可以讓黑水洋船社參與進來,那等到以后再討論。二是從其他地區運來海東販售的生絲、茶鐵,進行三到六成的實物抽分,生絲及絲織品為六成。三,除集云社與黑水洋船社外,海鹽對其他海商一律實行禁運。四,從海東地區購買的馬匹,一律只允許運往淮東販售。我暫時想到四點,你們有什么想法,補充上就是,盡可能一起想周全了,要向海商張榜公告,不要朝令夕改……”
生絲這種高價值的貨物,運往海東地區的利潤最高,差不多有二十倍的厚利。一艘海船裝上四百擔生絲運到九州島,就值十六萬兩銀子。
林縛不能費盡心思的打通海東商路之后,卻讓海虞陳氏等勢力從中分得最大的好處。畢竟對陳氏等勢力來說,造海船出海,并不是多困難的事情。
戰前海東地區通過海盜、私商貿易,每年從內地大約引入三四千擔的生絲及絲織品,才維持這么高的價位。海東商品打開之后,不加控制,生絲貿易量很可能會成倍的增長,價格自然也會大幅下滑。
為了保證淮東的利益,保證淮東能從海東商路獲得足夠的養軍之資,對暴利商品,在厘稅之外,進行額外的高比例抽分,是必然要做的。
林縛真要有能力將海東地區的貿易一條縫都不露的嚴密控制起來,僅生絲一項,淮東每年獲利就能達到一百萬兩銀以上。
這只是一個理想的目標,奢家在控制閩浙大部分區域之后,從明州、晉安到九州島南部地區鹿兒島的海上商路也就打通了。
海東行營的另一重任,就是打擊、封鎖這條商路,限制奢家從海東地區的海上貿易里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