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城已成商旅云集之地,無法徹底杜絕別家的斥候、哨探以商旅身份潛入,發兵濟州島的動員及準備工作都在鶴城進行。
十二月中旬,大量的兵員、戰備物資通過水陸通道陸續往鶴城集結。
包括步軍司親衛營大部、水軍司靖海第二水營、馬軍司騎營一部在內,六千余正卒,以及千余舵工水手等輔兵,在十二月十九日之前,在鶴城集結完畢。
包括三萬石米糧在內的戰備物資,在鶴城陸續裝船完畢。
相比較年初,林縛走海路北上津海,整個崇州五千石載量以上的津海級戰船也就五艘。如今靖海第二水營就有五艘津海級戰船,此外還有包括十八艘集云級戰船在內的其他各種中型海戰船五十余艘。
因為面臨奢家在東海上的競爭與威脅,崇州諸多事務里,船政是發展最迅速的。
燒窯干燥法成熟之后,備料時間從傳統的兩到三年,縮短到六個月。
在過去一年時間里,黑水洋船社的遠海運力提高了近十萬石,而每石運力的提高,差不多給觀音灘船場提供一兩銀子的利潤。
此外船場還為靖海水營提供大量的戰船;加上之前孫、周等族海商對船場的注資,崇州觀音灘船場一年內前后投入近四十萬兩銀,造船總規模到年底達到二十萬石。
造船中,除了大規模的使用鐵釘鉚接外,觀音灘船場甚至開始使用大型的鑄鐵件。
在林縛的印象里,同等載量的鐵制帆船怎么也要比木帆船重。實際經過測算,同等載量的鋼鐵帆船甚至要比木帆船要輕兩到三成。
完全要造鋼殼帆船,一艘千石船要用掉十萬斤好鐵,還不是崇州的鋼鐵產量所能承擔。低成本的鋼板制造技術要成熟起來,沒有幾代人的時間去積累技術,怕是不成,但用鐵鑄件去制造海船關鍵部件,能使船舶結構強度更高,技術也不復雜,成本也能讓人忍受。
經孫打爐的雙爐攪擾法改造過的第一座煉鐵高爐,煉鋼效率提高了近三倍;等三座高爐都改造成,崇州的精鐵產量將提高到每年三十萬斤。
三十萬斤精鐵,折合一百五十噸,放在后世去,只是一個村辦小鐵作坊,但在當世,卻是一個相當令人敬畏的數字。
江寧工部所屬的冶鐵作坊,每年產精鐵也不過二十萬斤。
然而離林縛的目標還有極大的差距,林縛計劃崇觀十二年,崇州的精鐵產量能達到一百萬斤。
那就需要投入更多的銀子造更高、更大的煉鐵爐。
除工輜營外,淮東軍司兵卒編制已經高達兩萬八千余人。
雖淮泗防線及嵊泗防線的將卒能從淮安、海陵兩府及海虞縣獲得糧餉補濟,但除在民政及修筑捍海大堤上外,軍費上的開支,仍壓得淮東軍司喘不過氣來。
軍司已經無法拿出更多的銀錢去支持諸多工場的擴張,甚至還要開始從諸場抽利,來維持龐大的軍費開支。
冶鐵等工場要想獲得擴大生產規模的銀錢,就必須通過向九州、本州等扶桑藩國販賣精良兵甲等貨物,來獲取高額的利潤。
“這個年節,你又無法在崇州過了,到濟州,要會照顧自己……”顧君薰跟到鶴城給林縛餞行,在屋子里幫著林縛將腥紅色的大氅系好。
“你在崇州倒要小心身子才是……”林縛握著君薰的小手,她上個月有了喜脈,有了身孕,天氣雖晴朗,從西北往東南吹的風又干又寒。他本不想她到鶴城來送,吃這苦頭,倒是拗不過她的性子。又想她做主母,讓她多露露臉、多走動、走動也好,才能更多的在崇州擔當一些事情。
林縛攏緊大氅,看了站在旁邊的盈袖一眼,所有言語都在一望之間,便推門走了出去,不讓她們出去吹風。
宋佳穿著儒衫,外面還罩著件御寒的羊皮裘子,帶著折沿皮帽,倒像個俊俏的后生。她隨林縛出海去,奢明月這回倒沒有跟著。
林縛與顧君薰相別時,她就忍寒站在走廊外等著。小蠻作為妾室,這回也要留在崇州,守著規矩,偏偏她是內典書,要跟林縛去濟州。
實在不知道顧君薰心里對這事有什么想法,宋佳老實的躲在外面,不去招人厭煩。
秦承祖留在崇州居中策應,隨林縛東渡的就周普、趙虎、葛存信、林景中以及在濟州的葛長根,林縛少一個能隨時商議的謀士,只能將宋佳帶上。
西北風正盛,沿岸有海流往南行,但流速不大,不妨礙船隊破浪往東行。鶴城以東海域有黃沙脊,不利大船通行,但在爛水洋有口子出去,也是崇州以東海域的潮汐通道。除了當世的老漁民,別人還識不得這條深水海道。
午時從鶴城出海,月至中天時看到長山島的燈塔在遠方閃爍。
這段海域淺淤,要走潮汐水路借道,航速較慢,但過了長山島,乘風破浪,用牽星板比測北斗星,一路東行,快如走馬,于十二月二十三日破曉時分,看到濟州島西海岸的輪廓。
濟州軍塞位于西海岸偏南段,早就建設了燈塔,方便夜里導航、泊岸,此時更是好認,那里燃起熊熊大火,將暗弱晨光的東方天際燒得暗紅……
林縛在崇州接到葛長根的請援信報,也才過去半個月的時間,沒想到高麗人這么快就組織起第四波侵襲,看火勢規模,這一波攻勢相當的凌厲。
船隊熄燈靜默,在只有微弱晨光的大海上前行,還有十余里時,已經能頗為清楚的觀察濟州塞周圍的作戰形勢。
在濟州塞的東面與南面,都有高麗軍隊圍攻,濟州塞西面的塢港已給高麗水軍占領,好幾艘船都給縱火燒得正旺。還不清楚是葛長根主動棄船,將有限的兵力集中到岸上固守待援,還是濟州塞的水軍給高麗人完全殲滅,高麗水軍開始從塢港對岸上發起搶攻,濟州塞內側的岸灘開始激戰……
船隊里雖有經常熟悉崇州、濟州航線的人,但對濟州塞周圍的水文地理不熟悉。
步旅無法繞過濟州塞,從別處岸灘登陸,從側后圍擊濟州塞的高麗人,但看到高麗水軍的戰船規模頗為有限,與集云級相當的戰船,僅有四艘,堪堪能壓制濟州塞水軍的兵力,大概遠非料到崇州的援軍會來得如此及時。
援濟船隊在漸次明亮的湛藍大海上緩緩展開,分成層次分明的三個階梯攻擊陣型,以一艘津海級戰船、四艘集云級戰船為主,形成錐形陣,往聚集在濟州塞里外的高麗水軍猛撲過去;第二陣列以兩艘津海戰船、六艘集云級戰船為主,形成兩翼展開。林縛則在第三陣列居后,觀望戰局形勢。
高麗水軍他們正集中兵力,想要從塢港內側登岸,對濟州塞里的守軍形成夾擊,完全沒有想到會有一支水軍從清晨的薄靄里鉆出來,襲擊其后。差不多相距不到五六里,才幡然警覺。
靖海水營各式海戰船,皆備大櫓。遠航用帆借風力,接戰時,帆櫓齊用,快如奔馬。五六里水程,僅一炷香的時間而己,擁擠在濟州塞港的高麗水軍根本來不及調整陣形。給襲了個措不及防,甚至更加的混亂,在海岬形成內外港狹窄水道,好幾艘船撞在一起,亂作一團。
而高麗人在外港的十數艘戰船,面對靖海第二水營的第一波攻擊陣列,戰船體型與數量,都處于劣勢。尚未接舷時,高麗人便遭受二十余架床弩的怒射,再接近,弓弩及裝滿火油的陶罐,交相而來。待到接舷時,高麗人在外港的十數艘戰船已經潰不成軍,倉惶而逃。
擁擠成內港的高麗人戰船更多。
內港是海岸丘陵支伸出來的長岬環抱而成,內外港盡兩百多步寬。先有高麗人先有數艘船撞作一團,封堵了港口,內港的高麗人戰船更出不來。
葛存信放開外港倉惶而逃的幾艘高麗人戰船,封堵住內港,調集擅長近舷格戰的中型戰船從港口突入,徹底殲滅給困在內港的高麗人水軍。
從東面、南面陸上包圍濟州塞的高麗人步卒約有四千余眾,但對海上激戰愛莫能助。看著己方水軍給打得潰不成軍,岸上的高麗人情知攻不下濟州塞,也放棄攻擊,往后收縮,往東撤兵而去……
約到午時,濟州塞塢港里的戰事,便以兩百余高麗水軍投降收了尾。
內港到處都是戰船殘骸,水道短時間里無法清出來。大量船舶停泊在外港,林縛從外港換小艇登上長岬,眺望濟州塞內外形勢。
在林縛所記憶的歷史之中,元朝兩度東征日本,以優勢兵力都大敗折戟;英國向外殖民擴張時期,最重視的一點就是利用海外貿易的高額利潤收入,不惜成本的在全球建造海軍基地。這大概能算是正反兩面的教訓。
在過去一年時間里,通過濟州與高麗、九州、本州等地的商人貿易所得,相當一部分都截留下來建造濟州塞,這時候便發揮應有的作用。不然他率大軍前來,連個登陸的落腳地都沒有。
沒有落腳基地,對當地水文地理又不熟悉,倉促渡海而來,即使有優勢兵力,元朝東征日本之敗,倒非不會提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