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博想看江東左軍在攻打大小洋山島時到底能展現多強的戰力,只是林縛沒有打堂堂之戰的心思。
大小洋山島完全展現在遠處的海平面之上,巡海船隊就變換了陣形。
集云級、津海級主力戰船都降帆減速,船隊中間的幾艘海鰍船、蒼山船與六艘繳獲的殘破寇船編成一隊先行。這十數艘船桅及船舷兩側都換上海鷂圖案的東海寇戰旗,甲卒及輔兵都換上褚紅色的東海寇兵服。如此一來,巡海船隊就形一逃一追的兩支船隊,往大洋山島方向駛去。
大小洋山島是兩座相距八九里的海島,大洋山島大小與長山島相仿,小洋山島要小一些,但都是基巖島,與大橫島形成嵊泗諸島,是東海島鏈的北部群島。以地形分布論,長山島也屬于嵊泗諸島的一部分,只是孤零零的峙立在北面二三百里遠的海域里。
大小洋山島大約盤踞了近三百名東海寇,巡海船隊出現在視野里,這三百名寇兵都聚集到大洋山島上,在塢堡外嚴陣以待。
偽裝成逃竄寇船的海鰍船、蒼山船等船型吃水淺,直接沖上大洋山島東北角上的海灘,穿著褚紅色寇兵服的甲卒輔兵,拿著刀兵,借繩梯下到的淺水里跋涉登陸,在海灘上稍整飭陣形,便以錐形陣展開,沖擊敵陣,嘴里卻大聲呼喝:“江東左軍殺來了,快回寨子……”
先行登陸的四百多甲卒輔兵雖然都穿著從寇兵尸體剝下來的兵服,但將汗巾系在左臂上,以作標識。
大洋山島據點的寇兵頭目看此情形,心里有幾分懷疑,想要阻止甲卒靠近,大聲喊道:“來者何人,領頭的出來說話……”
這邊借著據點前列陣的寇兵遲疑之機,以甲卒為主以陌刀、高盾、長槍、弓弩列陣居前,輔兵持短刀輕盾散于側后,掩護兩翼,一鼓作氣沖到三五十步的近處,弓弩手便發箭攢射,陌刀手、刺槍手及長槍手在高盾的掩護,奮勇前沖,與敵接戰。
在據點前列陣的寇兵這時候才確認沖過來的三四百人實是偽裝之敵,看著兩邊接近,猝不及防的寇兵散亂射箭,再看著遠處接近大洋山島的船隊來勢洶洶,不敢在野外浪戰,慌亂往據點里退去。
寇兵頭目退入據點內,看著來敵勢大,也不顧還有百余人沒能退回來,大聲吆喝:“關門,快把大門閂死;二狗子你帶人上墻,把他娘的射退,才能救郎中他們進來。江東左軍想賺洋山島,黑刀子,你去把狼煙燒起來,幾堆狼煙都燒起來,江東左軍船隊這么大,怕有兩千多人。告訴兄弟們,只要守住兩天,南邊就能派援兵過來……守住洋山島,吃香的喝辣的,日姑娘、玩婊子,逍遙自在,守不住,等著人頭落地吧!”
寇兵搶先將據點大門關上,無法一鼓作氣的將寨門搶下,光憑步卒強沖,很難將據點攻下,看著寨墻上的箭雨漸密集,周同等不及將寨門外的寇兵殺盡,便使人吹角,命令進攻武卒后撤到一箭地外列陣,使弓弩手藏在高盾之后,射殺寨門外的寇兵,不使他們有機會逃進據點去。
巡海船隊分出幾艘船駛往小洋山島,攻打那里的據點,船隊主力在大洋山島東北角的淺海里下錨停泊,哨船散開警戒;津海號在大洋山島東岸尋了一處吃水深的灣口停靠過去,林縛在親衛營甲卒的簇擁下,登岸上島。
“賊他娘的,海盜丟了七八十人在外面不管,搶著將寨門關上,沒有一下子將寨門奪過來,這下子有得打了。”周同恨恨的說道,手里將身上的海寇兵服剝下來,露出來里面穿著的鱗甲,寒光閃閃。他蹲下來,將他帶隊登島之后的情形稟報給林縛聽,寇兵都已經龜縮到據點里,據點不大,周圍不足二百步,就一處寨門,最先登陸的甲卒在寨門外嚴陣以待,并派出小隊斥候搜島,防止島上別處還藏有寇兵以攻不備,還在島上最高處建立望哨警戒。
宋博、王成服都跟著林縛登岸,見林縛也無避諱,也湊過來聽周同介紹大洋山島的情況。
林縛眉頭微蹙,問身邊的敖滄海:“你覺得這仗要怎么打?”
“先看清寨中虛實,西面、南面都有高地,可以借高盾掩護,在近處堆土臺與寨墻齊高,將船上棧板拆下來,直接在土臺與寨墻之間架云橋,走云橋強搶寨墻……”敖滄海與林縛圍著匪寨走了一圈,看過周邊地形,心里有一套攻寨的方案。
“拆幾架床弩下來,攻打寨門吸引寇兵,走云橋強攻更有把握一些。”周同補充道。
“多拆幾架蝎子弩下來,能直接砸開寨門那就更好了……”林縛說道。
“殺雞焉用牛刀?”葛存雄說道,“蝎子弩拆御也麻煩,要是寨門不厚,用床弩近距離也能洞穿。”
當世所存的幾種投石弩,無不是用人力或重物下挫猛力拉動梢尾,發射石彈,擲向敵陣,這幾種投石弩都不能安裝在船上。
利用人力發射的投石弩,需要有給人跑動猛拉弩梢的空間,這常常是好幾十步遠的距離,津海號前后也只有四十步長,主甲板最大長度也只有二十六步,自然無法安裝人力發射的投石弩。
利用重物下挫猛拉弩梢發射石彈,是在弩梢尾部系一重物,先提升到一定的高度,在割斷繩索的瞬時,重物猛的砸下,扯動弩梢,將梢頭皮囊里的石彈拋出。為了能將數十斤重的石彈拋射出數百步遠,下挫重物要有上千斤甚至數千斤重量才夠,但是不管多么堅固的甲板,也經不住如此重物的挫砸。
蝎子弩是利用扭力作用制成的小型投石機,利用牛馬鬃、牛馬腱筋等物制成彈性極強的弩索,將弩梢插在弩索之間,反向轉動弩索,就能對弩梢產生極強的扭力,一旦將弩梢松開,弩梢就會猛力轉動,將石彈擲出。
由于蝎子弩形制小,發射石彈時又不會產生破壞甲板的垂直下挫巨力,所以能安裝在船上用于水戰,此時還是江東左軍竭力保密的武器。
蝎子弩除了弩梢材料不比其他投石弩材料稍差外,弩索的材料要求也極為苛刻,幾乎要上百張好弓的材料,才能制作一架蝎子弩,成本高昂,關鍵是沒有技術傳世。
葛存雄嘴里說殺雞不需用牛刀,實際上是不想讓宋博有機會近距離觀察蝎子弩,回晉安仿制,使江東左軍失去海戰可以依仗的利器。
葛存雄的心思,林縛也明白,微笑道:“取勝之道,無非是以強凌弱、以多破寡,便以少對多,也是要盡可能創造分而擊之,集中攻其一點的機會。既然有條件,又不十分費事,哪有不用上的道理?”讓葛存雄、敖滄海協助周同準備強行攻打大洋山島匪寨。
宋博不清楚林縛與葛存雄嘴里所說的蝎子弩是指什么東西,只是跟著林縛身邊觀戰。
寨子燃起的烽煙直沖云宵,幾乎是上百丈的高度,狼煙給海風吹了也聚而不散,據寨死守的寇兵二百出頭一些,他們期待大橫島或者涂山或岱山諸島的援兵能及時趕來。
宋博微微一嘆,看著江東左軍停泊在大洋山島東北角淺海里的船隊,黃昏時的夕陽照得海面上金波粼粼,高大的船桅將影子投射在海面上,曲曲折折、斷斷續續。
津海級、集云級戰船,都是由江寧工部所屬的龍江船場建造,由江寧工部主事葛司虞負責監造,雖說具體的情況,外人很難知悉,但是大體的情況還是知道的。
如此龐大的戰船,一艘造價就是兩萬兩銀子,比起同等級載量的川東大木船,造價幾乎高了六七倍,很難想象林縛一造就是四艘;奢家則更愿意用同樣多的銀子造成上百艘甚至更多的海鰍船來。
四艘津海級戰船只能編水軍千余人,超編也不過兩千人;而一百艘海鰍船可以編水軍近萬人——對于資源緊缺的奢家來說,這本帳是算得清楚的,奢家不愿意造大型戰船,并不僅僅是因為缺少制造大型戰船的龍骨木料。
王成服倒是不怨宋博隱瞞家世,害他一起給林縛軟禁起來,他看著寨中狼煙燒起,小聲問宋博:“你認為東海寇要派出多少艘船、多少援兵,才能在海面上跟江東左軍抗衡?”
宋博看著遠處認真觀察敵情的林縛,又看了看遠處海面上的巡海船隊,一支擁有兩艘津海級戰船、四艘集云級戰船、將二十多艘海鰍船、蒼山船及艨艟斗船作為輔助戰船的龐大船隊,心里也不由得揣測:奢飛熊要派出多少艘船,多少援兵,才能在海面上與之抗衡?
林縛回過頭來,看向宋博、王成服。王成服能提出這樣的問題,應該是剛才的海戰讓他有所感觸,沒想到他對用兵海戰之事也如此的敏感,笑著問:“王旗頭也知兵事?”
“淺陋之言不敢怡笑大方,”王成服微鞠著身子,姿態謙卑的說道,“得幸觀江東左軍出海剿寇,略有些淺薄感觸,只是成服之前從未看過海戰,也說不好,怕給大人笑話。”
“有誰天生知之?”林縛笑問道,“本官洗耳恭聽。”
“陸地野戰,以兵力多寡以分強弱,”王成服似乎能看到有一條寬廣開闊的人生道路出現在眼前,壯著膽子說道,“然成服得幸觀海戰,便覺海戰與步戰有絕大不同。視舟師之強弱,除兵力多寡外,堅固高大之戰船之于水軍,有如城寨之于守軍。雖不能比守軍之軍能抗十倍之敵,但戰船能比敵船堅固,比敵船高大,戰具比敵船齊備,抗二三倍之敵,似乎不無可能!”
“哈哈,”林縛大笑起來,說道,“王旗頭當真是好眼力,看來我要邀你多觀幾場戰事,你認識便能更深刻幾分,難怪宋兄不辭鶴城草場路荒途遠,也要到江門做客去。”
宋博這時候多少能體會到林縛是想憑借戰船的優勢來彌補江東左軍在海戰中兵力的不足,這個倒沒有什么,江東左軍能在燕南屢創奇跡,便是借船隊在后面組織糧草,使江東左軍轉戰燕南,無糧草之憂,又不受路途勞遠之困苦。
令宋博奇怪的,王成服昨日還畏首畏尾,今日就頗為放開,還有意在林縛面前展露才學,他怎么就能確認林縛強邀他上船實是有渴才盼賢之心?
也真是造化弄人,宋博在鶴城司與王成服偶遇,頗有邀他去晉安的心思,這年頭刺配充軍的流刑犯失蹤三五十人,也無人會追根究底的追查,萬萬沒有料到,會與林縛在江門都亭相遇。
林縛也是識人之人,在江門都亭時,言語間就暗示江門給經營得不錯,不難發現王成服的才干,再說王成服此時也有意展露,想來邀王成服去晉安的心思也就成了泡影。
遠處的小洋山島也燃起戰火,與天邊晚霞幾乎融為一體,宋博、王成服隨林縛找了一處高地,遠遠的眺望過去,隔著八九里遠,黃昏時光線充足,倒也隱隱約約的看到個大概。
寇兵主要集中在大洋山島,小洋山島的寨子只留下二三十名寇兵防守。完全沒有什么懸念,在登島甲卒強行撞開寨門之后,寇兵都棄械投降,走出寨子給捆綁上船。
等二十多名俘虜給押到大洋山島這邊來,這邊也做好強行攻寨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