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金光四溢的晨光里,風雪止了,積著厚雪的大雪白得耀眼,使人不能久視。
在石砌的海塘上下,一直延伸出去兩三里方圓,都是東虜騎兵、江東左軍以及滄南寨兵廝殺的身影。那白的雪、黑的甲衣、紅的血以及閃著銀光的利刃在晨光下,都格外的刺眼。
林縛率第一營撒開腳丫子頂著暴風雪橫穿滄南平原,牽馬夜行,主要還是借馬身擋住風雪,比直接騎在馬背上更節約體力,在如此艱難的條件,從陽信北的樂陵強行近百里,將那顏部引誘到滄南來。
趕到小泊頭寨東海的海塘石堤上,絕大部分將卒都精疲力竭,林縛也覺得雙腿發軟,但是那顏部千余騎兵也絕不比他們能好到那里去。
這一段海堤是石砌的海塘,主要是滄南民眾修筑來防海潮的,距外側的田地有一丈二三尺高,堤頂要更寬一些,一部嫻熟騎射的敵騎正從北面沿海塘追來。
堤頂再寬也有限度,四輛飛矛盾車就將海塘堵了個嚴實,一百五六十張弩都裝箭上弦,列隊待輪流上前射擊,射完便下海堤,四五輪弩箭飛速射空,陌刀手、刀盾手、槍矛手則在飛矛盾車的掩護下,向追擊敵騎反沖鋒。
江東左軍的騎兵還沒有精銳到能在寬才丈余的海塘上高速穿插殺敵的程度,海墉上的戰斗只能交給甲卒,馬潑猴帶著一隊甲卒沖殺在前。
受限沖擊面的狹窄,在海塘發動反沖鋒只需要一都隊甲卒即行。
還有兩隊甲卒在林縛身邊護衛,其他甲卒、騎兵都隨敖滄海下海塘列陣待戰,夜里強行了一夜,他們極需要休息,盡可能避免將他們馬上就投入戰斗,不然會讓好些人都生生的給累垮。
除了欲從海堤外迂回包抄第一營去路的三百余敵騎給從小泊頭寨殺出的寧則臣所率第五營攔腰斷外,大部分東虜騎兵還聚結在海塘南段沒來得及展開。這些東虜騎兵陣形混亂擁擠、人馬精疲力竭,好些人還正準備燒熱水就干面稍吃些下去填一填肚子好一鼓作氣的廝殺,哪里會想到一夜追擊竟然是給誘到埋伏圈里來?曹子昂、趙青山、周普分別親率第二營、第四營、第三營甲卒從三面對這部東虜敵騎形成合圍壓制,此外,數百騎兵列陣散于第二線,更有數百滄南寨兵在外圍形成第三線包圍圈……
饑腸癟腹在如此惡劣的天氣下強行奔襲了一夜,東虜騎兵再是百戰精銳,也有腿軟的時候。
林縛率第一營與那顏部在陽信與濟陰之間周旋了五日,曹子昂等人率江東左軍主力從容迂回趕到小泊頭寨還足足休整了三天,并由孫尚望出面聯絡滄南還堅守待援的塢寨,聚集了四五百滄南鄉兵,在滄南,江東左軍主力不僅以逸待勞、襲擊不備,待第一營歸來,在兵力上更是接近四千人,是東虜那顏部的三到四倍。
那顏站在海堤上,背后除了冰寒的海水,三面已經給合圍住,看不到有突圍出去的可能。
只有阿濟格率領少數騎兵在合圍形成前沖了出去,但是他所率的三百族兵給江東左軍攔腰截斷,除了阿濟格少數逃出去外,死傷慘重,剩余者都給逼到合圍中來。
江東左軍在外圍有五六百騎兵,僅憑阿濟格所率領的五六十精疲力竭的騎兵在外圍騷擾,根本就不能撼動這邊的合圍。由于阿濟格人與馬行走了一夜,都十分的疲憊,反而江東左軍的騎兵跟馬都養足的精神,此漲彼消,就消弭的雙方戰力之間的差距,江東左軍的騎兵反而能借著人數的優勢在外圍逐殺阿濟格部。
那顏使護衛揮動旗幟傳令,使阿濟格去請援軍。那顏清楚援軍是趕不及,他們不能殺出重圍去,就要給全殲在這里,但是他不希望阿濟格為機會渺茫的突圍送了性命。
江東左軍的將卒很狡猾,不給他們喘息的時間,合圍形成,就用弩箭狙射,而且弩箭無羽,撿來當騎弓箭來射,準頭與穩定性極差。
江東左軍的陣列里給大車拖動緩緩前移的幾張床弩更是讓人絕望,從合圍外圈到海邊的距離都不足床弩的射程,也就意味著床弩每發一箭,這邊都有兩到三人不可避免的給射穿身子。
江東左軍用車也十分的異常,極少拿飛矛盾車組車陣,這幾日來,那顏細心觀察,這部江東左軍作戰常四五人為一組,一輛飛矛盾車在高盾的配合下能給三四個小組在對抗騎兵沖擊時提供足夠的保護,最多情況是兩輛飛矛盾車合在一起,極少有數十輛聯結起來組車陣的情況。
戰術如此靈活,普通士卒的作戰意識如此的強烈,怎么可能是新卒,那顏便是到現在都不肯相信眼前這部江東左軍是組織才兩個多月的新軍。
在空曠沒有遮攔的海堤上,想堅守到援軍趕來,無疑是白日做夢,那顏與退回來的那圖真說道:“唯有這時候就突圍了,拖得越久,大家就越沒有力氣……”
“東蠻子準備突圍了……”
狹窄的海塘南北兩側都易形成牢不可破的防線,唯有海塘寬闊正對滄南平原的側面是東虜騎兵唯一能突圍的方向,內線六哨一千兩百余甲卒都由曹子昂、趙青山在前面統一指揮,周普騎馬到林縛跟前來,預備在東虜騎兵突出內線后,第二線、第三線都有能堪當圍殲重任的將領。
林縛坐在一棵樹樁子上,就著甜津津的果子酒嚼大餅,他坐在這里能清楚的看到那顏部沿海塘坡面的部署,他看到孫尚望急急的走來,問他:“河冰鑿穿了沒有?”
“太厚了,整個河床都給冰住似的,怕是要到午時才能鑿成……”孫尚望說道。
“那就派人告訴曹子昂,要他率六哨甲卒堅守到午時……”林縛跟周普說道。
滄南靠海,秋冬季河流枯淺,大量海水回灌,使得滄南近海的河流冰層都不是十分的厚,不過今年特別冷了一些,雖說海水還沒有結冰,幾條河流的冰層都較厚,不過比中上游整個河床都給冰嚴實要好得多。
還有兩人隨孫尚望一起過來,其中一人是小泊頭寨的里長,也是滄南地方的首望之族孫家的家主,孫豐毅,四十歲左右,孔武有力,走過來朝林縛抱拳施禮:“滄縣孫豐毅參見林大人……”
“京畿別的不多,小小七品都監官肯定不值錢,孫先生不要太拘束,”林縛請孫豐毅、孫尚望還有一名鄉里代表一起坐下來說話,“江東左軍對小泊頭寨多有打擾,我還沒有跟孫先生道謝來……其他事暫且先不提,暫且看我們一起齊心協力,將這千余東蠻子都殲滅掉,好給滄南父老鄉請向朝廷請功。”
孫尚望瞇眼看向遠處的海塘,近千余東虜騎兵密密麻麻的分散在海塘的側面。
從東虜騎兵分六路破邊進掠以來,除了楊照麒部高陽一戰,東虜死傷數千人外,官兵就極少有殲敵過千的記錄。高陽一戰畢竟是朝廷吃了大敗仗,折了兩萬精銳進去,林縛若能成功將此部絕大多數東蠻騎兵都殲滅掉,便可以說是一件大功勞了。
更何況這千余騎兵里有很多都是給東胡人視為驕傲的王帳兵。東胡王帳宿衛軍總共才九千余人,要是一下子死掉四五百人,大概連東蠻子頭子都會心疼一陣子。
孫豐毅畢恭畢敬的說道:“大人真是謙虛了……”能統率獨立成軍的江東左軍,這冰天雪寒天氣里,還能殲滅千余東虜膽魄與能力的都監,絕不是普普通通的七品都監。
林縛微微一笑,這時候給圍在海塘周圍的東虜騎兵開始動了,開始突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