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不休,那顏坐在臨時搭設的帳篷里,雪粒子打在帳篷上簌簌作響,風吹得帳篷晃抖不休,似要將帳篷連根拔起才罷休。那顏使人將朝南的帳篷簾子掀開,看著外面黑洞洞的夜色以及從簾門前飄過的雪粒子。
“這狗/娘的天氣,還以為能比北邊暖和些,這風雪連鳥獸都不出來覓食……”那圖真鉆帳篷來,將大氅上的積雪抖落下來,湊到燃炭的火盆前。
火盆上架著一支長鐵釬子,刺掛著一大片肉脯子,正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散發出誘人的肉香。
“游騎放出去沒有?”那顏問道。
“都放出去了,那伙南朝兵往濟陰方向去了,”那圖真從烤肉架子上不怕燙的撕了一塊肉下來,拿起鹽磚在肉上抹了兩下,就滋滋有味的吃起來,“那顏參領,你說他們去濟陰縣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那顏搖了搖頭,說道,“不過比對前些日子游騎從濟南府帶回來的信息,我們這次遇到的南都兵應該就是濟南府守軍的一部……”
“狗/娘的,這伙南朝兵還真難啃,”那圖真嚼著肉脯子,他之前以為前哨屢屢在濟南府受挫是前哨那些兵蛋/子沒用,這次親自接觸過,才知道南朝在濟南府的守軍是有些嚼頭,問那顏,“我們是追下去,還是繼續往南行?”
“他們冒這么大的風雪出來,總歸不會到濟陰縣轉一圈再回濟南城去,我們要防止他們繞道去支援德州……”那顏說道。
游騎始終沒有發現江東左軍的主力,更沒有發現長程穿插所需要的輜重車輛,那顏沒有意識到江東左軍的根本意圖是要穿插到燕南內線去。那顏此時能確定的,這支出現在濟水北岸、冒著風雪正往濟陰縣方向運動的南朝軍應為濟南府守軍一部,人數約在八百到一千人之間,考慮到德州對濟南府的屏翼作用,這支南朝軍應該是濟南府派出支援德州城的援軍……
那顏伸手也想撕一塊肉來吃,抬手牽扯到肩膀上的箭傷,痛得直皺眉,那圖真幫他扯了塊肥肉抹了鹽給他,那顏咬著烤肉,眼睛盯著炭火,心里想著:王帳還沒有完成對德州城的合圍,要是讓這支南朝軍穿插進入德州城,無疑將極大的增加攻打德州城的難度。
“那我們就追下去?”那圖真問道,他總覺得黃昏一戰敗得太窩囊,折損了近百名王帳兵,差不多將他與那顏此行前下的功績都給抹沒了,幾乎能想象到那濟格嘴角咧開來嘲笑他們的嘴臉。
那顏看到那圖真眉頭里鎖著不服氣,說道:“德州城東南面的空檔還很大,我們不盯著,很可能讓他們混進德州城去……”
黃昏一戰,他們就吃虧在剛從第一路南朝兵甲卒陣列穿插過去就迎頭趕上第二路南朝兵來援,給從側翼打了個措手不及,折損了近三分之一的人馬,不然的話,就算對方兵馬三倍于己,也不可能吃這么大的虧。
不要說那圖真心里不服氣,那顏也覺得輸得太冤,不過話要說回來,對方能冒這么大的風雪行軍,野地列陣作戰也不散亂,戰后還能繼續在這樣的夜里行軍,軍紀與戰斗意志都不是之前在燕南三府遇到的那些南朝兵能比。
到少,那顏已經放棄憑借手里這點兵力將這部南朝兵吃下去的野心,心里想要是濟南府守軍都是這樣的水準,差不多可以應該考慮歸程了。
“那就追下去吧,從陽信應該還能再聚集三四百人……”那圖真說道。他們手里除了兩百王帳兵外,就只有從臨邑縣東南方向收攏來的百余前哨騎兵,那圖真知道憑借手里這三百多騎兵已經不能將這部南朝軍吃下去,但是他更不想給那濟格等人嘲笑,也絕口不提派人到德州北的大帳請援,想著以那顏王帳參領的名義,可以聚攏在陽信府境內活動的前哨騎兵,只要聚集五六百人,將這部南朝兵吃掉,才能洗刷黃昏一戰帶給他們的恥辱。
黃昏一戰后,林縛率江東左軍趁夜冒雪行軍,沒有直接前往濟陰縣,而是橫跨濟水返回到南岸,午夜后進入濟水南岸的一座堡寨休整。
先行趕到的前哨早就冒充濟南府守軍將寨子控制起來,入夜時就強制執行宵禁,等主力午夜趕來,更是直接派一隊甲卒將寨主位于寨子北側的大宅圍了水泄不通。
隱秘行軍,不要瞞過東虜敵軍,這些鄉豪寨堡主也不可靠,不到萬不得以或暴露行蹤,林縛不會率主力進入城池休整。
行軍時,林縛鉆進大車里睡了一覺,到了濟水南岸,才從大車里鉆出來,站到路面拿手捧起一堆雪搓了一把臉,才翻身騎上馬,看著部隊有序的進入寨子駐營。
“黃昏遇到那群龜孫子倒是沒有給打痛,還派人死死的咬在我們后面……”吳齊騎馬從后面趕上來說道。
“王帳兵自有王帳兵的驕傲,哪會稍受挫就輕易縮頭?”林縛將身上的殘雪撣去,笑著說道,“你派人通知各營哨官、哨卒長以上將領過來議事。他們咬住我們不放,未必是壞事,也不可能一點都不給察覺的穿插過去,防止他們大范圍的迂回滲透偵察就可以了……”
林夢得深一腳、淺一腳的從前面迎過來,跟林縛說道:“那些跛腳的馬傷得其實不重,沒必要都宰殺掉……”
“只是跛腳的話,待主力離開后,就將馬留給寨子里,算是強占寨子的補償,再換些緊缺的物資來,”林縛說道,“傷重的馬都宰掉,這時候也沒什么好心痛的。這么大強度的行軍,不吃肉抗不住……下水,還有到寨子里多搞些魚、雞蛋,有豬肝更好,多弄些給夜里看不見路的人吃。”
夜盲又稱雀盲,當世已經有用豬肝治療雀盲的方子。也不僅僅豬肝,魚、雞蛋、蔬菜以及動物肝臟都能治療雀盲,只是豬肝的療效更明顯罷了。從江寧出發以來,動物肝臟就是林縛使林夢得搜集的最重要作戰物資之一。冬季野地鳥獸少,但是麻雀奇多,在野地里撒谷子捕捉麻雀、搜集細如豆粒的雀肝也成為日常行軍駐營的一項重要工作。要不是這兩個月來在普通士卒里較為常見的雀盲癥得到緩解,夜間行軍就要比現在艱難得多。
另外,林縛他們從濟南府拔營,搜羅到的口外駿馬就有近六百匹,普通騾馬也有一千多匹。除拉輜重車外,基本上能做到騎兵與精銳斥候在行軍時騎普通馬、作戰或外出偵察時騎口外駿馬的程度。
不過江東左軍騎兵目前的精銳程度還是遠遠不及精于騎射的東虜騎兵。
黃昏一戰,他們這邊除弓弩、兵甲及飛矛盾車等裝備要明顯高過敵騎外,寧則臣率第五營及時從側翼出現也是取勝的一個關鍵因素。敵騎沖出重圍,這邊也派出騎兵追擊,這時候就能看出兩邊騎兵的差距。追擊未但能獲得多大斬獲,還折損了十多人。
培養一支精銳騎兵除了比甲卒更耗時間外,也更耗銀子。除了日常馬食靡費外,行軍作戰時馬匹折損率非常高也是一個極重要的原因。
為了不使北進行軍速度受到拖累,林縛下令諸營要將戰時受傷或行軍途中跛腳的馬匹都要及時淘汰掉。淘汰傷馬,不僅能提供足量的肉食,還能節約馬食,林夢得心里罵林縛是個敗家子,也幸虧在濟南府從南逃的官兵手里大量收購來的兵甲馬匹甚是廉價。
工輜營戰時沒有作戰任務,但是要駐營時比誰都忙碌,林夢得與林縛招呼,便去看各部的駐營情況。
吳齊派人護送林夢得去各部,順便通知各部將領過來開會議事,他隨林縛走進塢寨。
林夢得早給他們準備了一座民宅當指揮所,敖滄海、孫文炳以及在濟南從軍的河間府秀才孫尚望等人都在指揮所里。
林縛將朱纓頭盔摘下來放桌子上,身子挨著桌子邊沿,拿過一盞油燈看攤開桌子上的地圖,孫文炳他們已經將黃昏時遇到的那路敵騎的駐營地點在地圖上標注出來。
林縛指著地圖跟吳齊說道:“看來他們不會輕易放過我們,不管晴好天氣還是暴風雪,我們想擺脫他們很難……”
周普、曹子昂、寧則臣、趙青山及各部哨官、哨卒長等人相繼趕來開會。林縛讓親衛端來條凳,招呼大家圍攏而坐,說道:“黃昏一戰,對方比我們之前遇到的東虜騎兵都強,他們是東虜最精銳的王帳兵;東虜頭子葉濟爾在崇觀二年才從各部抽調精銳組建的這支宿衛軍。這戰打得很驚險,也很精彩,趙青山、寧則臣部立了功,不過也有不足的地方。我們要及時總結成功的經驗,也要及時總結不足的地方,并將成功的經驗與不足的地方及時告誡全軍。我們先在這里初步總結一下,第四營、第五營回去還要單獨開會將旗頭、都卒長都召集起來進行總結,要將作戰勇敢跟肯動腦子的將士推選出來做代表到其他營傳授成功的經驗……”
周普、曹子昂、敖滄海、趙青山等人都在鎮府軍或鄉營干過,鎮府軍、鄉營里可沒有這種戰前動員、戰后總結、使下層軍官或普通士卒進行經驗交流的慣例。不過這兩個多月來在林縛的堅持,這種做法已經成為習慣,便是下面那些大部分都不認識幾個字的旗頭、都卒長們,現在差不多也能就行軍打戰訓練說出幾點條條框框來,這在鎮府軍及鄉營里都是看不到的現象,這也是林縛治軍與其他將領最大的差異。
充足的物資保障是一支精銳之師成長起來的基礎,但是精銳之師的武勇精神卻非憑空或者經過短暫訓練就能建立起來的,林縛一直都在思考這樣的問題,將后世的成功經驗融入治軍實踐中來。
這次北進燕南,即使無法獲得卓著的令天下震驚的戰功,只要成功的闖過去,林縛也有信心使這支軍隊脫胎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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