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是一城一池,也就是一個廓城一個內城。
內城不大,才六百步見方,郡司官署、濟南府治、歷城縣治以及魯王府、文廟、貢院以及權貴勛富私宅多在內城。內城外有護城河環繞,四門不正,南門偏東、東門偏北、北門偏西、西門偏南,四門皆建有甕城,然而城墻主體還是夯土版筑,只有城門段與甕城用磚石建造。
林夢得則帶著七八名騎兵直接往市集趕去了,他要在濟南城里搜羅一些緊缺物資;林縛隨岳冷秋、陸敬嚴一起從西門進城,徑直往城西南的提督府衙署而去,敖滄海率一哨騎兵相隨,到提督府衙署偏院等候。
山東郡諸府司及濟南府的官員以及魯王府的代表都齊聚在提督府的議事明堂里,主座虛置,林縛與岳冷秋、陸敬嚴趕來后,代表客軍坐在左列席案上首。
濟南府境內,除了他們之外,客軍還有兩浙勤王師一部駐扎,統領是一員副將,也給邀請來坐在明堂里。這么多的官員依次介紹一遍過后,林縛只能記得山東宣撫使、按察使、提督等少數關鍵的幾人,倒是魯王府的代表元鑒海給他印象異常深刻。
元鑒海是魯王元鑒澄的弟弟,無望王爵,雖說受封了鎮國將軍,卻沒有獨立開府,年紀只比林縛稍大,他與當今圣上論血親算遠堂兄弟。
元鑒海以宗室子弟的身份代表魯王府出席今日的議事還是其次,令林縛驚訝的,元鑒海只要在唇上長一撇短髭,就活生生是永昌侯元錦秋的翻版,或者說元錦秋將唇上小胡子刮子,就活生生是元鑒海的翻版,要是元錦生的相貌再老成一些,與元鑒海也有八九成的相肖。
雖說元錦秋、元錦生也是元氏子弟,但是與魯王這一系,在血緣上差不多隔了有七八代,相貌還能如此相肖,林縛只能惡意的揣測他們的父輩或許有不能給外人道的秘密。
“林大人,你說山東郡府軍議約我們過來有什么打算?”
林縛胡思亂想著,聽到身后有人喚他,微微側過頭,看了跪坐在他與陸敬嚴身后儒生裝扮的青年一眼,這青年是岳冷秋帳里的一名書記官。林縛午前到岳冷秋帥帳時,這青年也在,只是當時無人介紹過他,也許有介紹過他,自己不經意間漏聽了也說不定,想不起他的名字來。
“卑職宋博,勉強在岳帥帳前充當書記官一職……”那青年見林縛側過頭來眼睛有些疑惑,忙坐直腰鄭重的自我介紹,“家姐乃晉安侯江寧進奏使之妻,初入江寧時,就得林大人援手之恩,宋家還沒有跟林大人正式道謝呢!”
林縛心里一跳,沒想到眼前這不起眼的青年竟然是東閩宋家的人,是奢飛虎之妻宋佳的兄弟,想起宋佳豐艷驚人的容顏,心里想:難怪岳冷秋敢毫無顧忌的從東閩脫來率師北上勤王,說不定是暗中得了宋家的許諾。
奢家舉旗作亂十載,其他七姓并沒有得到什么特別的好處,反而為這場戰急葬送了無數子弟的性命,勢力甚至比戰前還有所不足。眼下奢家算是歸附封侯了,其他七姓也各有封賞,子弟在地方上或到東閩總督府以及諸郡司擔任一些無關緊要的官職,也不是多么讓人意外的事情。奢家異志不消,但是其他七姓在打什么主意,還真是難以揣測,按說他們有厭戰的情緒也很正常,但是他們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放棄對朝廷的警惕心。
邵武鎮主將陸敬嚴對坐在身后的宋博跟林縛套近乎,也充耳不聞,以陸敬嚴為代表的東閩軍將官團伙與以奢家為首的東閩八姓勢力打了近十年的硬仗,仇恨倒不會輕易化解。
“原來是宋兄,失敬了,”林縛側過身來施了一禮,回答宋博剛才的問題,“山東境內鎮府軍才五萬余人,還分駐各地,此時有東虜主力南下之憂,山東軍力備虜嚴重不足,也許是想借助客軍守山東……”
“林大人高見,替小弟解惑了,”宋博拱手說道,“林大人在江東聲名甚隆,小弟在東閩也有耳聞,林大人可許小弟在濟南城里做個小東?”
林縛眉頭微蹙,想不出宋博有什么跟自己單獨見面的必要,他與奢家已經是勢成水火,難道宋博或者說宋家就不怕跟他私下見面的消息傳到奢家耳朵里去?再說他也不清楚東海寇里有沒有宋家的子弟滲透進去。
“看情況吧……”林縛模棱兩可的說了一句,既沒有答應與宋博在濟南私下見面,也沒有直接拒絕。
與林縛所料不差,山東郡諸司的官員在寒暄之后,就表示要以魯王府的名義拿出五萬現銀對江東、東閩、兩浙等暫駐濟南府的勤王客軍表示慰問,還承諾他們三路勤王客軍只要在駐扎在濟南府境內,糧餉就由山東宣撫使司負責。
林縛見岳冷秋坦然受之、談到協守之事時又顧左右而言其他,他自然也不會冒天下之大韙拒絕這一萬兩的慰軍銀。
在林縛看來,在山東境內的勤王軍互無統屬,跟山東地方也無直接的瓜葛,山東想依靠客軍備敵,其實是打錯了主意,很可能事情會壞在這上面,只是他自知位卑言位,坐在那里也不參加議論。
要不是江東勤王師左軍五營歸他統領,林縛以正七品都監職也根本就沒有資格坐在山東提督府明堂里。
客軍過境要把軍中基本情況向當地的提督府報備,山東方面也知道江東勤王師左軍五營三千士卒事實上是臨時募集的民勇,所以對林縛也不是非常重視。要不是林縛午前適巧在岳冷秋帳中做客,山東諸郡司未必會專門派人到鏡兒湖營地請他過來。
不管怎么說,林縛既然代表江東勤王師過來了,慰軍銀總不能太分彼此,只是席間寒暄議事,卻分明的將林縛冷落在一旁。畢竟山東諸郡司方面列席的官員少說也是正五品的參政、參議或僉事,武官也少說是騎都尉以上的高級將領,要他們刻意討好地位比他們低、又沒有什么名望的林縛,太為難他們了。
不過議事明堂里也不是沒有人注意到林縛,魯王弟、鎮國將軍元鑒海就不時的觀察沉默著喝茶的林縛。
林縛在山東倒不是沒有一點名聲,初入濟南府,就直發兵將左家直接當成土匪給剿了,還霸占了左官兒寨當營地,在濟南府還是引起頗大的震動。
左家除了祖上當過戶部侍郎外,此時在濟南府也非沒有半點勢力,左家的老二左貴堂就在魯王府擔任管事太監,頗受魯王元鑒澄的信任。
左家給林縛當成土匪給剿了、左官兒寨又給霸占過去當軍營,左貴堂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跪到魯王前請他替左家主持公道。
魯王府的親衛隊也就一營六百多人,平時玩狗弄鷹、欺男霸女還成,但是直接拉出去,未必能打得過人家,元鑒澄便知會宣撫使司處置這事。
宣撫使司只答應事后放人,推諉說左家給抓了把柄在先,便是將官司打到中樞去,中樞也會先追究魯王府御下不力。
這件事就給拖得不了了之;說到底還是林縛兵權在手,令地方只能圓滑的對待。
元鑒海念著左貴堂送給他幾個漂亮的小妞,既然當面撞到林縛,就不能不為左家的事出一點力,微抬茶盅,朝著坐在斜對面的林縛說道:“林都監到現在都沉默寡言,對諸人議論就沒有一點高見?”
林縛知道地方勢力總是盤根錯雜,他發兵剿左家,將左家二十幾口都扭送山東郡司發落,便算是留了余地,他也沒有足夠的人手跟精力將左家的背景調查得一清二楚,這時候見魯王弟、鎮國將軍元鑒海突然跟自己說話,語氣聽起來也不是特別的友好,他放下茶盅,不亢不卑的微笑道:“鎮國將軍抬愛了,林某人位卑言輕,對諸位大人議論還真沒有一點高見……”
“是嗎?”元鑒海神色稍冷的看向林縛,“林都監初到濟南府,就擅自主張將左官兒寨霸占了,可沒有讓人感覺林都監位卑言輕啊?”
林縛心里想原來是替左家討公道的,當世宗室子弟貴則貴矣,但是燕京方面最注重對他們的防犯,林縛也不擔心元鑒海有什么能耐能咬他一口,笑著說道:“左家公然劫我江東勤王師左軍前哨,鎮國將軍覺得林某人有什么處置失當的地方,還請直言。所謂‘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鎮國將軍的訓誡,林某人會銘記心里的。”
元鑒海臉色冷青,哪里想到林縛小小的七品都監,說話的口氣會如此的強硬,他沉著臉要發作,岳冷秋接過話來,問道:“林都監處置有何失當的,還請鎮國將軍直言?”好歹林縛是楚黨的一員悍將,哪有給外人欺負的道理?再說岳冷秋打著要離開山東迂回到晉中的主意,才不介意跟山東地方搞差關系,關系搞得越差,他越有借口離開山東。
山東郡司官員立即省悟到楚黨互為援應,又同為客將,岳冷秋沒有不袒護林縛的道理。大敵當前,關系鬧僵了,對山東地方大不利,山東宣撫使陳學堯忙出來打圓場:“鎮國將軍也是欣賞林都監年紀輕輕處事卻少有的干脆果斷,能率軍駐在濟南府,實乃濟南府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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