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悟塵計劃次日清晨就離開江寧去東陽,為林縛“兵備道籌糧使”的臨時官銜耽擱了半天。
劉安兒聚眾起事駱陽湖劫殺輔國將軍秦城伯震驚朝野,但是朝野文武官吏心中,劉安兒之亂始終只是疥癬之患、不足為慮,使派使臣來江寧悼唁撫慰之外,平叛也悉數照江東郡諸府司議定之策,將李卓排除在外,以江東提督左尚榮統領長淮鎮軍清剿為主,淮安、維揚、東陽、濠州分域剿之,也正式同意四府編練鄉勇以備亂事,為限制知府之權,編練鄉勇之事使通判領之,由按察副使及僉事官監之,糧餉兵備由按察使司與諸府縣籌之。
東陽許編三千鄉勇;濠州府許編兩千鄉勇;淮安有緝盜營駐,許編一千鄉勇;維揚府剿匪責輕,許編一千鄉勇。
僅從鄉勇編練定額的安排也可以看出楚黨在背后所發揮的關鍵作用,由顧悟塵身為東陽、在楚黨地位日益重要的關系,東陽籍官員也理所當然的給視若楚黨中人。
顧悟塵督戰東陽,也理所當然成為東陽編練鄉勇的監軍并有籌措糧餉兵備之責。即使賈鵬羽不萌生去意,顧悟塵使林縛來擔任這個兵備籌糧使,賈鵬羽也無法反對。
顧悟塵只在江寧耽擱了半天,將林縛兵備籌糧使的差事敲定,簡單吃過午飯就馬不停蹄的坐船去北岸趕去東陽督戰去了。出乎眾人意料的,顧悟塵此次去東陽,將其子顧嗣元也一同帶出去歷練。
顧悟塵即將升任正三品按察使,到時顧嗣元不走科考,襲門蔭亦可出仕為官,他所缺的是歷練與資歷,顧悟塵大概也放棄讓顧嗣元走科考進仕的道路,要將兒子培養成自己的助手。
林縛并不知道河口有傳出顧悟塵將嫁女兒給他以示籠絡的謠言,傅青河清晨帶了兩人就喬裝打扮啟程去了徑直去丹陽府,林縛也想早一刻啟程,但是河口諸多事情他要有妥當的部署。
集云社那邊的諸多事務,林縛使林夢得、林景中、趙虎與曹子昂以及留下來監造五桅帆船的小鰍爺葛存雄以及七夫人顧盈袖商議著辦,趙青山也值得信任,林家其他人此時也是與林縛也是擰作一團的。
集云社諸多事沒有什么不放心的,獄島那邊由長孫庚、楊釋分管之,最重要的新編武卒由趙虎親自掌握,短時間里也沒有不放心的;不過在林縛離開之后,以與顧悟塵關系之遠疏來說,河口自然就應由趙勤民負責,河口這邊或者江寧城里有什么事情發生,張玉伯、陳/元亮也只會找趙勤民商議,甚至楊釋的參與權也要強過林夢得等人。
為防止趙勤民拿著雞毛當令箭在背地里搞小動作,胡亂變更自己對河口的部署,而林夢得他們又無法公開制約他的名義,林縛離開之前就要盡可能的將河口近期的主要工作做好決策,至少在重大事情上不給趙勤民留下權變的空間。
張玉伯為人正直,林縛與他情誼較深,河口距東華門很近,林縛將武衛帶走之后,此間的防務就要張玉伯、柳西林兼顧一二,他不在江寧,就近也只有張玉伯能制約趙勤民,林縛特意將張玉伯一起請來確定河口后來的主要工作。
林縛為此在河口耽擱了好些天。
在林縛動身前往平江府的前夕,趙舒翰與葛司虞到河口來。
“朝野都視劉安兒乃疥癬之患,”趙舒翰望著朝天蕩里渾濁不堪的江水,秋浦府以西乃至江西全郡以及湖廣大部地區今年皆大澇,大批流民沿江流散,涌來江寧也不在少數,時局越發的艱難,就是這朝天蕩里也時不時有上游來的浮尸漂入,趙舒翰看向林縛,“你知兵事,你覺得果真是如此?”
“劉安兒部擁兵十數萬多為烏合之眾,這個判斷暫時還是恰當的,”林縛站在江岸上迎面吹著從朝天蕩里吹來的微風,在炎炎夏日稍感到些涼意,“最關鍵的問題,提督左尚榮所統率的長淮鎮軍能比這群烏合之眾強多少?此時大暑,兩邊都能按捺不出擊,就像大家都站在水里,誰穿褲子誰沒穿褲子,別人都看不出來,但是等水退去,誰穿沒穿褲子就再也遮掩不住了。長淮鎮軍若敗,鄉勇編練時日又短、不足堪用,洪澤浦以西到淮上,短時間將無兵力可調用。到時要不要調陳芝虎部南下,又是朝中爭議的焦點……說這些也沒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趙舒翰微微一嘆,雖說江寧清流對林縛的排斥越來越嚴重,但是在他心里認為,最終能力挽狂瀾的,恰恰是林縛這樣的人物,而非那些只會耍嘴皮子的清流之徒,如今他看到那些只會耍嘴皮子的自許清流者,也越發厭惡,外憂內擾,心里也積了些郁氣,要么邀葛司虞來河口散心,要么就閉戶在家做學問。
“不說這些了,在此長嗟短嘆又無益時局,征事郎民勇之策若能行之府縣,堪為治國安邦的良策,舒翰,你們一起去看民勇編訓。”葛司虞從江寧工部將作廳主事任上轉去龍江船場做副監,雖說還是九品芝麻小官,畢竟是項實職,林縛下定單造的兩艘五桅帆船便是在葛司虞的監管之下,他在河口建了宅子,打算過些天就全家遷到河口來,心情要比趙舒翰愉快多了,慫恿著去看圍攏屋西看民勇編訓。
河口安置流民以及避兵禍難民超過四千人,不僅為河口建設提供充足的勞力,也為林縛在河口編練民勇實行階梯武備提供了人口基數。
朝廷許四府正式公開的編練鄉勇,除糧餉兵備需地方籌備外,其他皆同鎮軍,亦授武官,河口之民絕大多數為陷落寇手的石梁縣籍人,在河口編練民勇也就有天然的名義。
當然,此時大規模的編訓民勇,就不再僅僅是為集云社武衛提供后備兵員;為取得林廷立等林家人與顧悟塵的支持,林縛必然要同意將來上林里鄉勇亦可從河口編練民勇中撿募精壯補充戰損。
如今顧悟塵、林庭立在東陽編練鄉勇,勢必以林濟遠、陳壽巖率領的兩百上林里鄉勇為骨干,林縛在河口編訓民勇實際上也是為東陽鄉勇訓練后備兵員;也只有如此,林縛才能在河口便宜用事。
林縛此時整理、編撰出來的練兵細則積累已經五六十頁紙,他沒有瞞楊釋,自然也沒有瞞顧悟塵的意思。畢竟他的練兵思路與當世主流有很大的差異,顧悟塵他們一開始也沒有特別的重視。
河口一戰,集云武衛大多數都是新編入的林家鄉勇,在林縛身先士卒的率領下卻勢如虎狼,戰斗面貌要遠強過整編前;新編武卒都是楊釋親自從流民中撿選出來的,交由林縛訓練才有兩個月,趙虎率之乘車船而戰在朝天蕩里破寇船陣如破竹,如脫胎換骨。
河口之戰所戰的敵寇可以說都是散勇,曲家通匪案也沒有對外詳述曲家通匪案的細情,但是親眼目睹河口之戰的內部人員都能看到林縛身上遮掩不去的練兵才能。
楊樸、馬朝等在軍營長期廝混過的人也認識到,要是朝中給東陽的三千定額鄉勇都能有河口之戰中集云社武衛所表現出來的戰斗意志,將劉安兒部從東陽府北境驅逐出來就容易多了。
顧悟塵與林庭立在東陽編練鄉勇的壓力很大,林縛在河口的工作其實是分擔了他們的一部分壓力,顧悟塵甚至撥備一萬兩銀子給林縛專用此事。
顧悟塵是務實的,查抄曲家他這邊截留下超過二十萬兩現銀,沒有什么猶豫不決的,除林縛、陳/元亮、張玉伯等人私分外,他名下所得最多高達十二萬兩現銀。顧悟塵他遠強過普通官吏的地方在于他并沒有想著將這筆銀子滿足自家的私欲,而是打算將大部分銀子都貼去編練東陽鄉勇。
朝廷只給了練兵的正當名義,但是三千鄉勇要練成精兵,一年糧餉就要六萬兩銀子,輜重兵甲配備費用更是高得驚人,這些都要地方自籌。顧悟塵要成事,這時候跟地方扯皮又會延誤時機,不能不先貼銀子進去。
當然,顧悟塵能如此貼銀子進去,東陽鄉勇練成之后,也不可能不成為他的嫡系。
顧悟塵囿于黨爭,也有些迫不得已,就像林縛不得不依賴顧悟塵一樣,顧悟塵不得不依賴朝中的張協等楚黨沒有選擇,除此之外,他還是很有能力跟魄力的官員,要遠強過他人。
所謂民勇是林縛結合當世鄉勇與后世預備役兩者形式加以變化所確定。
對河口十五歲以上男子全員分批次的進行為期十天到十五天的集中軍事訓練,是為續備民勇;從續備民勇中撿選精壯每個季度再進行為期十五天的集中軍事訓練,是為骨干民勇。以骨干民勇作為河口的基礎防衛力量以及給武衛及東陽鄉勇提供一部分后備兵員。
民勇編組以圍攏屋為基礎,每座圍攏屋保證骨干民勇四十到六十人,設武兵室一座,備竹槍、單刀、木盾、獵弓等簡易兵器;訓練期間,給續備民勇、骨干民勇發放伙食補貼,也要積極引導骨干民勇成為河口諸多項工作的骨干。
林縛在河口圍攏屋以西辟出大片空地作為民勇訓練營地,采取輪訓制,不影響河口建設及其他諸多事務用工,正當訓的民勇亦可作為河口日常警衛力量調用。
雖說這個工作一開始就由曹子昂在做,但是河口之前的工作重點不在這一塊,沒有人、也沒有足夠物資提供給曹子昂做這事,大量的避兵禍難民也是五月過后才涌來河口的,之前編練出來的兩百民勇也沒有后續民勇與骨干民勇的區別,河口之戰時林縛也只敢用他們來收尸捉俘,此時則有正式開展這項工作的良機。
河口一戰,林縛身先士卒率眾勢如破竹,擊斃寇兵及曲家私兵超過二百五十人;輕傷不算,集云武衛也付出近四十人的傷亡,最終有八人未能搶救過來,其他傷者近三十人倒無大礙,暫時還無法歸隊。
林縛從民勇中新撿選四十名精壯編入集云武衛使其保持滿編,將三十名有戰斗經驗的受傷武衛一起撥給曹子昂當民勇教習。這樣一來,民勇訓練工作就有足夠的人手組織實施;河口除趙青山率領百余名林家鄉勇外,也給曹子昂他們手里留一小支精銳戰力以便機動;另外,林縛也要通過這種方式儲備精銳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