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縛睡下才一個時辰多些,“嘭嘭嘭”有人拍門喚他有事。
聽著是烏鴉吳齊的聲音,林縛披衣到外間,打開門讓他進來,問:“發生什么事情?”
“有許多不明船只從西順水而來,船首插火把,跟燈船游河一般,不知道是否針對這邊而來,暫時未發警訊,獄島那邊也有警覺,已派人將子昂、存信、林景中他們喊起來……”吳齊說道。一夜連發兩次警訊,會很影響士氣,他要先過來問林縛的意見。
林縛皺眉細思,想不通昨夜那女刺客是何方神圣,這些船插火把而來,明擺著是示威以防止這邊對女的加以傷害,而且動作非常的快,還以為能睡一大覺再處理這事。
林縛回頭看了一眼,小蠻與柳月兒各從房里探出頭來看,他揮了揮手,說道:“都回床睡覺去……”林縛與吳齊往江岸碼頭那邊走,半道上遇到快步走來的林景中。
林景中說道:“大鰍爺上了東陽號,曹爺上了角樓盯著,站高處看差不多有近百艘船,烏蓬運貨船居多,船頭船尾擠擠挨挨是人,怕不下兩千眾。這些船停在一里界樁以東,都下了錨,有艘大船打來信號要求靠江岸停泊……”他們都住在江堤后的圍攏屋里,能迅速做出反應。界樁是河口跟獄島打在江灘上標識距離的柱子,角樓燈火折射過去,就以界樁來辯識來敵的遠近。
“虛張聲勢,嚇了一身冷汗,”林縛這時候收住腳步,說道,“讓大鰍爺在東陽號上戒備,喊話過去,夜里剛抓了女刺客,明日送秣陵縣衙審訊,江岸碼頭與河堤碼頭夜里不接受船舶停靠,不明身份船舶靠近,視若匪訊,叫他們自己掂量一二……”攏了攏衣裳,說道,“我先回去睡一覺,為首那艘船不管他,其他烏蓬船若過了一里界樁,就直接敲警鐘喚我。”
“昨夜那個怕不是女刺客?”林景中問道。
“既沒有打斷牙吞肚子里去,也沒有搶人的膽,”林縛笑道,“他們大概也想先將事情拖著等天亮再解決,那就先拖著吧……”
林縛折回草堂,看著柳月兒與小蠻都穿好衣裳坐在前廳守著一盞孤燈等他回來:“不是讓你們回床睡覺?”
“我又不出去給你添亂,坐這里等你回來也不行?”小蠻雙手趴在桌上,下巴磕在手背上,烏溜溜的眼睛盯著林縛看。
“沒發生什么事情?”柳月兒問道。
“沒什么大事,是來討人的。我幾個月來好不容易攢下些惡名,那這么輕易就讓人從手里給討走,”林縛打了個哈欠,說道,“我要去再睡一覺,你們不睡?”
“我擔心睡不著,你去睡,我坐你身邊守著,有什么事情,我也好叫醒你。”小蠻站起來可憐巴巴盯著的林縛看。
林縛大感頭疼,小妮子對他肯定就沒有什么男女之防。
柳月兒將桌上的油燈提起來,說道:“你們摸黑回屋吧,我拿燈回去睡覺了……”
小蠻倒似打了勝戰似的,推著林縛的腰回他房里去。房里沒有亮燈,但是搭建草堂時,在屋檐與墻壁之間留有空隙,即使窗戶不打開,也有些微的光亮透進來,林縛脫了靴子躺床上,問小蠻:“你真要在這里坐一夜?”
“嗯,”小蠻點點頭,端了張方凳坐林縛床頭,說道,“大戶人家貼身奴婢也是這么守夜的,這邊沒有外廂房,我只有守在你房里……”
林縛笑道:“大戶人家貼身丫鬟還幫著暖床呢……”
“那我也給你暖床……”小蠻站起來替林縛將薄被鋪開,坐在床沿上正要將鞋子脫掉就要鉆被窩里去。
“你還等先當守夜丫鬟吧,這四月天蓋被子睡都有些嫌熱。”林縛不曉得小妮子又使什么小心眼了,讓她在床沿上坐著,他躺了下來。
“我想過了,我不給你當妾……”小蠻在微夜里眸子亮晶晶的看著林縛藏在更深陰影里的臉,突然說了這么一句。
“啊?”林縛疑惑的問了一聲。
“我跟月兒姐談了,你以后娶妻指不定比月兒姐更兇,小妾總是給欺負的命,給欺負也就罷了,但在你身邊的時間肯定會給正室限制很少……”小蠻坐在床沿上一本正經的說道。
“嘭、嘭……”柳月兒在隔壁輕敲了兩聲,表示她在隔壁屋能聽見。
林縛都不知道二女剛才那會兒工夫能聊什么。
“我給你當貼身丫鬟,這樣在你身邊的時間能多一些……”小蠻認真的說道。
“……”林縛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這丫頭,又怕這妮子胡思亂想,說道,“那你就給我當貼身丫鬟好了。”柳月兒在隔壁聽著呢,他也不能讓小蠻睡他床上來,再說小妮子也早就應該知道男女之事了,更不能讓她睡床上來。
林縛困意襲來,心想等小蠻倦了自會回她房里去睡,他就閉著眼睛睡去,任小蠻坐在床沿上。朦朦朧朧間,小妮子跟只小動物似的倒過來,林縛等著她自己驚醒,沒想到她頭枕著他的胳膊,身子蜷起來往后縮了縮就睡了個踏實,林縛又不忍心真將她叫醒趕走,還得小心翼翼的抽出一角被子蓋上她的身子。
聽著外面有車馬聲,但未聽見有人喚,林縛也就繼續睡覺,小蠻已經整個身子都鉆進他被窩里來了,滿頭烏發散開,鋪在他的脖子下、胸前,仿佛晨光里綻開的黑艷之花,完全看不到小蠻的小腦袋跟臉藏在哪里,光腳丫子貼著自己的腳背,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醒過來將襪子脫掉了,好歹是和衣而睡,滑溜溜的跟膩子似的,林縛便認命的繼續蒙頭大睡,聽著柳月兒喊他,睜開眼,小蠻半個身子都趴他身上來睡了,臉貼著他的胸口,胸貼著他的小腹,腿斜在一邊,香噴噴的一個人給薄被子蓋住,但是烏發跟夜色似的溢出來,似乎沒有給柳月兒吵醒,林縛腆著臉朝柳月兒笑了笑,小聲問她什么事。
“蘇湄姑娘坐車跟四娘子來了,在前廳坐著呢……”柳月兒裝作沒有看到林縛胸前露出被子的烏發。
林縛聽了一愣,不知道蘇湄大清早出城來做什么,莫非昨天的女刺客跟她認識?趴在林縛身上睡得正香的小蠻也潛意識的一驚,又陡然覺得胸口下給什么東西硌得慌,猛嚇了一大跳,也顧不及柳月兒也在房里,嬌呼了一聲跳下床來,剛要問林縛藏著什么鬼東西頂她,嘴巴剛張開,便意識到那木橛子似的硬東西是什么,春睡遲遲的秀面頓時漲了緋紅,拿起鞋子赤腳溜回自己房里去。
“她穿著衣裳呢,”林縛腆著臉小聲跟柳月兒解釋,“說是守夜,倦了就一頭睡下,我也不能將她趕回屋去。”
“你將她收了,我會說什么?蘇湄姑娘在外面等著呢,”柳月兒要林縛趕緊起床,單膝跪在床沿上,手伸進去替林縛拿衣裳,手夠不到里角,一手撐在林縛身子上,剛好撐在木橛子似的硬東西上,她挪開手撐到林縛的大腿上,將衣衫拿過來,又嘲笑他道,“是哦,穿著衣裳呢!我說小妮子怎么一驚一乍的,難不成不知道夜里趴你身上去了?”
要不是蘇湄趕來,林縛當會將柳月兒按在床上蹂躪一番,這時候只有規規矩矩的穿好衣裳,小蠻的事情也不好解釋,難不成跟柳月兒解釋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林縛到草堂后洗漱;小蠻已經洗漱好,眼睛閃著沒看他,低頭細聲細氣的說道:“我先去見蘇湄姐姐……”便溜開了。
林縛大略的洗漱一下就到前廳來,蘇湄與四娘子都在。看見林縛出來,蘇湄問道:“昨夜的女刺客,你可沒有讓她吃什么苦頭吧?”她問過小蠻知道女刺客給關押到獄島上。
“啊?”林縛見蘇湄果斷是為昨夜的女刺客而來,問道,“她是誰?”
“她是西河會孫敬軒之女……”
“河幫的人?”林縛微微一怔,心想這倒對了,朝天蕩里那百多條烏蓬船還沒有示威呢。揚子江抵達江寧城北段為朝天蕩,水系發達,又是漕運的一處重要始發地,河運發達,但是河運之苦,非常人能夠想象,特別漕運秋去春回,往返就是大半年時間。江寧地處富庶,當地人有地可種,寧可當佃戶,也有少肯吃舟船之苦的;在江寧充當船工、水手的絕大多數是北方漕河沿岸的失地農民。異地而討生活十分的艱辛,本鄉子弟都聚團而居,遂形成江寧城的河幫勢力,不下河時都集中居住在城南龍藏浦三汊河口一帶,也有相當一部分人就長年住在船上。雖說統稱河幫勢力,其實江寧的河幫勢力按地域分成十八支,西河會是其中一支,絕大多數人都是會通河西岸的西河縣鄉民。河幫勢力可以說是鄉黨勢力一個變種,雖說人多勢眾,卻算不上了不起的大勢力,恰恰稍跟漕運、河務以及江防有關的文武官吏不管大小都會想方設法的從河幫勢力頭上盤剝一筆,畢竟河幫絕大多數成員都是處于社會最下層的船工、水手,林縛倒不是怕西河會過來討人,他又問蘇湄,“上回在白沙縣給劫殺的船工都是西河會的子弟?”
“是的,”蘇湄也焦急得很,“孫敬軒還是傅爺的朋友,傅爺前些天捎來的信里還夾著一封信交給孫敬軒……”
“啊,”林縛又是一愣,傅青河可沒有說他在江寧還有可托生死的朋友,問道,“傅爺有跟孫敬軒說長山島之事?”
“沒有,”蘇湄說道,“傅爺他過段時間想回江寧一趟,想將孫敬軒之女說給你為妻,大概信里有提到這個意思……”
林縛下意識的抹了一下額頭,都覺得冷汗已經冒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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