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江寧慶豐行商號大財東杜榮為劫掠蘇湄獻媚晉安奢家某人暗中勾搭東海盜制造了震驚江淮的白沙縣劫案。
雖說隨后那伙東海盜又在揚子江出海口內側的西沙島給寧海鎮副將蕭濤遠反劫掠,林縛與傅青河也歷經兇險在長山島將蘇湄等人一同救下,但是想到杜東本身就是江東豪富,白沙縣劫案又涉及剛剛裂土封侯的晉安奢家,林縛即使將蘇湄、小蠻救下,也絕不敢讓杜榮知道他與奢家勾結一事早就給他們識破。
蘇湄安然無羨的返回江寧,勢必會讓杜榮驚亂,林縛還在亭湖縣時就跟蘇湄商議好等到江寧后雙方相交要冷淡些,免得給杜榮的眼線看出什么破綻來。
林縛抵達江寧,小蠻扮成少年子來迎接,蘇湄卻不敢喬裝相迎,就是怕萬一給誰看破明日有小道消息給傳遍江寧城的大街小巷,勢必引起杜榮更強烈的猜疑。
看到身著綢衫、一臉敦厚貌似無害的杜榮竟然跟錦衣青年站在驛館前來迎接顧悟塵,林縛嚇了一跳,忙抄過小蠻的細腰將她從馬背上抱下來。
小蠻也嚇得魂飛魄散,哪里想到世上有這么巧的事情?
林縛手還摟著小蠻的腰,稍稍用力,輕聲跟她說:“沒有什么事情,你照常走進去就是,”又跟周普輕語了一聲,“朝顧悟塵揖禮那人就是杜榮……你拿身子遮住小蠻,我走開些吸引他的注意。”
周普心領神會,接過林縛手里韁繩牽馬繼續跟在幫顧家拉行李箱籠的驛卒后面往里驛館里,趙虎與陳思澤各牽著馬移到周普左側,唯有柳月兒不明就理,不知道發生什么事情,只看著林縛往外側走去跟他們這邊分開有好幾步。
林縛走到近處,那錦衣青年正站在驛館門前跟顧悟塵寒暄,杜榮謙恭的站在一旁,顧悟塵之子顧嗣元也一臉高興的站在旁邊,看上去他與這錦衣青年十分的熟纴。
“顧叔叔,還以為你們跟嗣元兄早進了江寧城,沒想到會跟你們一起到江寧,實在高興,”那錦衣青年朝顧悟塵作揖行禮,又熱切的挽著顧嗣元的膀子,說道,“商船在途中停下有所不便,小侄心想顧叔叔也許會在朝天驛歇腳,便在渡口下了船,在這里等候顧叔叔跟嗣元過來。我帶著家仆從中州過來,這位杜先生十分豪氣,在中州相遇知道我也往江寧來,便邀我同乘他的座船過來……”
林縛聽著他們說話,還是不知道這錦衣青年是什么人,心想杜榮這廝很會巴結權貴,在中州相遇就刻意討好這青年,再看這青年跟顧嗣元也十分的親熱,大概也就能猜到他屬于哪類人。
“江寧慶豐行杜榮有幸見過顧大人。”杜榮謙恭的給顧悟塵作揖行禮報名號。
林縛看著顧悟塵的神色有稍微的愣怔,想來他也聽說過杜榮。
慶豐行本身就是江寧有名的大商號,再說奢家請降議和最終得到朝廷策封晉安侯,杜榮作為一個大商賈在背后表現卻相當的活躍。顧悟塵是來赴任江東按察副使的,他要是之前沒有聽說過杜榮這號人物,那才叫奇怪呢。
“杜財東客氣了,”顧悟塵雙手虛托算是請杜榮免禮,這時候他看見林縛走到近處,喊住他,“林賢侄,來,來,來,我介紹錦生賢侄給你認識,你們年輕人同在江寧要好好交往,錦生賢侄是永昌少侯爺……”
林縛倒沒有想到這錦衣青年竟是元氏王孫,而且是世襲永昌侯之子。
大越王朝自高祖以下,皇族直系子孫受封即為恩封。以恩封者每一代降封一等承爵,最終降到武國將軍才世襲罔替、不再降爵。大越王朝開國兩百年多來,十三代帝,幾乎每代都分封一堆王侯公爵。幾代降爵下來,當初的親侯國公子孫降爵至武國將軍的就有數百人之多。這些王孫們大多數跟現今圣上關系疏遠,便有王孫宗子之名,受到朝廷恩惠也十分有限,不善經營者甚至都窮困潦倒。
不過在恩封之外,還有世襲軍功封王侯爵,那些都是立國時建有軍功的高祖兄弟子侄,封爵世襲永不降等,俗稱金飯碗侯王,整個大越王朝也只有十二位金飯碗侯王。永昌侯先祖上便是高祖之弟,立國開疆之初立下汗馬功勞,其子孫世代永襲永昌侯,不降爵。
雖說這些封爵王孫名下都有封土,但是朝廷為了限制封爵王孫宗子弄權遺害地方,雖有封土但在兩京賜建府邸使封爵王孫宗子居之,嚴禁封爵王孫宗子私去自己的封地就藩。實際也是讓這些王孫享受榮華富貴,莫要想著什么心思弄權篡位什么的。
永昌侯的府邸就在江寧城中,算是江寧真正根深蒂固的貴族王孫了。
林縛朝錦衣青年永昌侯少侯爺元錦生揖禮道:“舉子林縛見過少侯爺,”又轉朝杜榮拱了拱手,臉皮子緊繃的假笑道,“杜財東大概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到我吧?”
驛館轅門前,兩串氣死風燈高高懸起來,將迷離夜色阻隔在十丈之外的高處,相比較兩月前在白沙縣,林縛黑一些、瘦一些,臉部線條也硬朗如刀斧刻之,眼睛在燈火下炯然有神,一襲青衫,身姿挺拔,腰間系著一把古樸無華的佩刀。
林縛走近來,雖然整個人的氣質形象發生很大的變化,予人劍鋒出鞘、英武堅毅的感覺,杜榮還是一眼認出他來。杜榮自認為早練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鎮定,但看著林縛若無其事的走過來,杜榮還是無法掩飾眼中的異色,他瞇眼盯住林縛的臉看了有幾息時間,才感慨萬千的道:“原來真是林公子——我這兩個月來眠不安寢、食之無味,后來得知蘇小姐安然無羨返回江寧,我就對林公子生還又抱有希望,謝天謝地……”他心里琢磨著林縛跟江東按察副使顧悟塵是什么關系。
“還不知道杜財東對林縛竟如此的看重呢!”林縛冷言譏笑道,“杜財東以往所說的那些話,猶在林縛耳畔,只是那些話聽起來杜財東十分瞧不起人。”
杜榮也未曾料到再次相見林縛會如此鋒芒畢露、絲毫不作掩飾的就揭開前怨舊恨,又不清楚他跟顧悟是什么關系,愣怔在那里,一時窘迫無以接答。
旁邊那些過江來迎接顧悟塵的江寧按察使司的一些官員都詫異的看著眼前這青衫青年,心里都想:慶豐行的杜榮以前狠狠的得罪過他?
林縛朝顧悟塵以及永昌侯少侯爺元錦生作了一揖,道:“昔日在維揚府林縛給此人仗勢羞辱過,林縛雖窮困潦倒,但不短志,有此人在,恕林縛失禮先告退了……”說這話時,他手按住腰間的佩刀,令人懷疑他會不會當場就氣憤不過向杜榮拔刀子。
這個時代,官員、儒士都喜歡佩刀當裝飾,甚至有些人腰間所系只是飾有金銀的木刀,但是林縛腰間卻是微帶弧度的直脊長刀,雖然刀鞘樸實無華,只有零碎皮革裝飾,卻能讓人一眼看見是柄鋒刃。杜榮看著林縛手握緊刀把,心里也嚇一跳,他那兩人在旁邊的護衛也擔心、準備隨時沖過來。
林縛朝杜榮掃了一眼,手按著佩刀卻朝驛館內走去。
林縛一臉憤慨的袖手而去,眾人看杜榮的眼神就藏著其他的意味:杜榮到底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使這青年誓不兩立?
杜榮只當林縛記恨在白沙縣受過他的輕慢,反而不再猜疑白沙縣劫案背后的勾當給林縛知悉。林縛擺出這樣的姿態,令杜榮十分的被動跟尷尬,也無從解釋,畢竟他在白沙縣時確實在言語對林縛有所不尊重。
林縛如此一鬧,顧悟塵對杜榮自然也沒有什么印象,扭頭朝兒子顧嗣元說道:“你陪錦生好生敘舊,我先進去……”
得惠于顧悟塵,驛丞給林縛他們也安排一進有五間雅舍的院子,待領他們過來的驛館雜役走掉之后,小蠻捂著胸口說道:“嚇死了我……”
林縛沒有接小蠻的話,先對柳月兒說道:“柳姑娘,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回房早些休息吧,明天我們就進江寧城去……”
柳月兒見林縛要支開自己,也沒有說什么,斂身施了個禮,退了出去,回給她準備的雅舍休息去。
小蠻可愛的吐了吐舌頭,這又小聲的說道:“看到你殺杜榮的威風,心里真痛快。”
“難道僅僅是殺他的威風?”林縛笑著問。
“還有什么用處?”小蠻疑惑不解的問。
“我們在江寧幾無根基,日后如何才能將杜榮斗垮掉?”林縛在長案后的軟蒲團上坐下來,說道,“奢家在晉安舉事之后,杜榮及其慶豐行商號才在江寧突然崛起,才短短六七年時間,即使背后有奢家支持,慶豐行商號能在今日的規模,也勢必踐踏著別人的尸體……不管明里暗里,杜榮在江寧的對手必不會太少,我這么做,是要告訴杜榮的這些對手們,又有一個敢對杜榮吹胡子瞪眼、誓不兩立的家伙來江寧了……”還有一層用意他沒有明說出來,他剛才可是在顧悟塵及按察使司的諸官員面前跟杜榮撕臉誓不兩立,顧悟塵或許只會當他不甘受辱,但在其他人眼里卻會當他有很強依仗才敢當著眾人的面跟杜榮誓不兩立。這些信息自然也會傳到杜榮對手的耳朵里去,絕不會想到他在江寧只是個沒根基的舉子。
“嘻嘻,”小蠻嬌笑起來,“你可沒有胡子可瞪……”她高興的走到林縛身邊蹲下來,胳膊肘支在案子上,又說道,“我們回江寧后,杜榮來過簸箕巷兩回,話里話外就在試探我們知不知道白沙縣劫案的內情。小姐擔心得很,又束手無策,都盼著你能早一天過來拿主意……現在我們就不用擔心了。”
林縛笑了笑,朝抱刀坐在一旁的周普說道:“周爺,也許杜榮會讓人偷偷摸摸的過來打探著,你要看見,打斷對方一條腳,杜榮在驛館里總不敢啰嗦什么,”又跟陳恩澤說道,“那身穿錦衣者是當今永昌侯之子元春生,他與顧家公子顧嗣元關系密切,也許顧家的丫鬟知道些什么事情,你要不急著休息,可去串門打聽打聽……”
陳恩澤答應道:“好咧!”陳恩澤畢竟還是剛束發的年齡,這一路在官船上,卻是跟顧家的丫鬟、婆子們處得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