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他是沒卵/蛋的貨,秦先生跟他費這般口舌作甚?”矮壯漢子見傅青河面色凝重,以為他又想退縮,不滿的抱怨起來。
林縛見傅青河臉色凝重的看過來要張口說話,他搶先道:“托付后事的事情,傅爺不要再提了¬……”他朝秦承祖說道,“從清浦津往東寧,水路曲折一千余里,機會多的是,何必趕在今夜送死?”
林縛語氣不算客氣,矮壯漢子聞言色變,想要開口罵回來,秦承祖讓他稍安勿躁,對林縛說道:“譚爺有何良策?”看了傅青河一眼,心想眼前這個叫譚縱的青年既然能對傅青河有活命之恩,想來是個厲害角色。他剛才沒有意氣用事將傅青河趕走,也是考慮他們的人手太有限,能多一名幫手則能多一分希望。
“我們需要四艘船,三艘輕舟,一艘最好能稍大一些。搞到這些船最好不要驚動地方,秦先生能不能做到?”林縛問道,他學矮壯漢子喚秦承祖為秦先生,秦承祖即使拿著腰刀,也有幾分儒氣,完全不像是赫赫有名的馬賊頭領。
“這個不難。道上朋友未必會扯旗子公然幫我們殺官兵,買幾艘船容易。”秦承祖說道。
“流馬寇也販私鹽。”傅青河怕林縛不解,略加解釋一二。
清江浦南岸海陵府諸縣是國內最大的海鹽產地之一,有官鹽,自然也有私鹽,清江浦兩岸也是江淮兩地私鹽最大的貨源地,流馬寇既然跟私鹽販子有勾結,那秦承祖他們在這里搞幾艘船應該難度不大。
“廢話這么多,你到底有什么辦法就說出來?”矮壯漢子不耐煩的問道,“爺可經不起你消遣。”他對傅青河深惡痛絕,對隨傅青河而來的林縛自然也沒有什么好感。
“周普,要有些耐心,”秦承祖沉聲勸告矮壯漢子周普沉住氣,又問林縛,“立時就要?”
“我們還有人在三十里外的海口子上,先要將人接過來,還要趕在天明之前到上游去,能越快搞到船越好,”林縛說道,“若是方便,還有諸多物件麻煩秦先生準備……我們會先租艘烏蓬船下水,”抬頭看了看天,又說道,“月至中天時,我們會在渡口下去十里的河曲灣里相候。”
“你們有多少人?”秦承祖眼珠子發亮,他就發愁人手不足,就算離開渡口之后,押解官兵還有二十多人,又是陳韓三所部的精銳,他們才十八人,要在戰場廝殺,敵人再多一倍也不怕,就怕官兵遇襲會先將囚犯殺了。
“人數倒也不少,只怕幫上忙的不多,倒是能搖旗吶喊,分散官兵的注意力,好方便秦先生你們下手。”林縛實話實說。
秦承祖只當他謙虛,林縛又說道:“我與傅爺先離開,秦先生還放心?”
“他啊,無膽鼠輩一個,有膽告密,這時候又怎是縮頭烏龜一只?”矮壯漢子周普說道。
傅青河朝周普抱拳苦笑說道:“多謝你還能信任我。”
周普頭扭向一旁,不搭理他。
當下就分頭行事,林縛與傅青河再回到渡口,從鋪子買了幾套女子衣裳,又買了一張琴看著琴做工粗糙,林縛笑著跟傅青河說:“不知道蘇湄姑娘能不能在這張琴上彈出好曲子來。”
“在河中下手,萬一出了紕漏,官府追查下來,只怕會查出林爺你的身份啊。”傅青河說道。
林縛輕松說道:“大不了落草為寇;至于林家,他們會推說我在白沙縣已遭殺害、不過是別人拿我的牙牌在亭湖冒名頂替罷了——能有多大的麻煩?”又問傅青河,“傅爺確認恩澤、喬中他們給看見也無所謂?”
“他們寧可死,也不會向官府屈降的,”傅青河眉間帶著淡淡的傷感,說道,“不過也要防他們無意間說漏嘴,恩澤、喬中他們的事情,我們也按照之前商議的辦,無需跟他們細說的。”
“嗯。”林縛點點頭。
讓吃食鋪子準備了一桌菜肴跟幾壇亭湖燒露黃酒送到渡口邊,林縛與傅青河在渡口租了一艘烏蓬船。
林縛借口說要去河中賞月,不喜外人干擾;船家能拿到一大只銀錁子當押金、林縛給的租船錢又相當可觀,甚至考慮是不是拿了押金遠走高飛,自然任他們撐著自家烏蓬船載一桌酒菜往下游而去,都沒有跟林縛要什么字據。
不留下字據最好,這樣林縛就算是不把船還回來,也不用擔心字據會留下給官府追查的破綻。
淺水撐篙行舟,又順流而下,行速甚便,三刻時便行了二三十里,與困在淺水灘里的蘇湄等人相見。傅青河沒有耽擱,只跟蘇湄單獨說了幾句話,就帶著四名身體健壯的少年撐篙前往河曲灣與秦承祖等人碰面,林縛留在船上準備,他心想傅青河十年前跟秦承祖等人分道揚鑣,蘇湄那時才是八九歲的小丫頭片子,不知道她跟秦承祖等人算不算故人。
“又要牽累林公子涉險……”蘇湄還穿著粗布衣裳,衣袖挽起,露出晶瑩剔透脂玉似的纖腕,將一方汗巾遞給林縛擦汗。
林縛將一大捆鐵簇箭抱上甲板,這些等會兒要搬到小船上去,還有其他物資也都要轉移走,他接過汗巾,抹了一把臉,看著月色下蘇湄嬌媚的秀美臉蛋,沒想到她真跟秦承祖他們有牽連,笑了笑,說道:“共濟扶危多日,難道要我此時棄你們而去?我怎么可能棄你們而去?”他這話也不是隨便敷衍,落水還魂以來,即使有著之前林縛的記憶,這個時代仍給他一種隔著層紗似的疏離感,突然遇到這么大的變故,這些天扶危求存,林縛對蘇湄、小蠻、傅青河及諸少年的親近感,要遠遠強過遠在東陽、似乎只有符號意義的林家。是蘇湄、小蠻、傅青河及諸少年讓他感覺到自己是真真實實的活在這個時代,這種感覺,這種感情,不知不覺的就在心里漸漸萌芽。
蘇湄俏臉微仰,凝望著林縛在月色下如墨深玄的眼眸,心間細細想著他剛才那句話,心想呆在他身邊,真叫人安心。一陣冷風吹來,蘇湄太陡然驚覺盯著人家看太久了,忙裝著無意的側過臉去,見林縛的注意力似乎都將船艙中物資搬到甲板上來的諸少年身上,才稍稍安心。
秦承祖等人比約定時間還要早搞到船,月至中天,四艘烏蓬輕舟就悄然駛來。
林縛站在船頭,看著秦承祖、周普等人跟著傅青河從繩梯爬上甲板,注意到秦承祖、周普等人看見蘇湄只是給她粗布衣裳無法掩飾的美貌給驚了一下,再沒有其他異態,確定他們不認識蘇湄。不過也難說,傅青河跟秦承祖等人分開是十年之前,十年之前蘇湄才是八九歲的小丫頭片子。
秦承祖他們人沒有全部過來,傅青河擔心林縛要的那艘大船擔心會在淺水灘里隔淺,就停在十幾里外的河曲里,留下人看著,秦承祖、周普等十人跟著傅青河撐船過來接林縛、蘇湄、小蠻及諸少年過去。
周普看到這里竟然藏著這么一艘大船,爬上船連繞著船走了一圈,回來疑惑的問傅青河:“你從哪里搞來這艘大船?你們有這艘大船,還要我們搞什么船?肖瞎子給我們的‘大船’,都遠遠不及一半大。”
“船太大,吃水深,我們不清楚清江浦的水路,不小心給困在這里了,”林縛說道,“現在不是細說這個時候,有些東西要搬到烏蓬船上去……”
船靠過來,陳恩澤諸少年就開始將大船上的必備物搬到烏蓬船上,傅青河取了一把桑木弓給秦承祖:“你試試這個。”
“好東西!”周普搶先將桑木弓拿到手里,拉了拉弦,拿出一支箭,朝夜空射去,只聽見“噗”的破空聲,箭就不知道射到哪里去了,周普搓手大贊,“好弓,怕不下一石之力,你從哪里整來這個好東西?”
林縛早就懷疑傅青河早年出身軍旅才有一手好箭術,民間獵戶多用軟弓,沒有幾人有機會接觸到硬弓,真正的箭術高手幾乎都出身軍營,看到傅青河的“故人”周普開弓射箭的姿式,也知道他是箭術好手,愈發肯定心里的猜測。林縛心想傅青河、秦承祖、周普等人既然都出身軍營,為何傅青河近十年來會隱居江寧,而秦承祖、周普為何又在淮上當起馬賊?
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林縛也不是多嘴的人。
蘇湄跟小蠻跟那些年紀少的少年們安靜的站在一邊,也不走過來跟秦承祖、周普等人相見。
“這把弓歸我了。”周普直接宣布這把桑木弓歸他了。
官府對弓箭的管制最為嚴格;而且一把良弓的制作程度非常復雜,常常需要數年時間才能制成一把良弓,故而極少有八斗以上的良弓流落民間。秦承祖、周普等人流寇淮上,其他兵器都好搞,也能自制弓箭,但是很難找到良材,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制弓,自制的弓箭能當獵弓就不錯了,不會比巡檢司、縣衙的刀弓手使用的劣等長弓好多少。這等劣弓,周普怎么會覺得夠用?傅青河將桑木弓丟過來,他搶過來就愛不釋手,細細把玩,弓身是百年老桑加老檀制成,弦是麻繩絞絲,他借著月色,看到弓梢上雕著“寧海鎮督造”五個細字,問傅青河:“你們劫了寧海鎮的戰船?”
也無怪周普會這么想,他也已經看到甲板上的兩架三弓床弩。
傅青河笑笑不解釋,說道:“這里還有幾把弓,要是高興,都拿過去。”
這艘三桅帆船就是最初的那艘海盜戰船,寧海鎮第二將、副騎都尉蕭濤遠讓部眾駕這艘船出海,是想培養忠實于自己的海盜勢力,自然不會太吝嗇。林縛他們奪下船后,船上竟然有兩架即使放在寧海鎮里都是稀罕物的三弓床弩,這是他們事先沒有預料能得到的,這可是將短矛當箭矢射殺五六百步遠的利器。
前后有十五名寧海鎮精銳死在林縛他們手里,除了二十一把長短兵刃外,還一共獲得六張強弓,四把臂張弩,皮甲、玄甲各十二件。
箭術非朝夕能成就,六張強弓,除了傅青河自己用一把外,其他五把弓都給秦承祖他們;四把臂張弩操作簡便,就沒有讓出去。除了五把強弓之外,林縛與傅青河也早就商量過將一些錐矛槍、陌刀等中長兵器送給秦承祖他們,這些兵器入手沉重,諸少年暫時也使不來。秦承祖他們是馬賊,在馬背上使用直背直刃的環首刀以及腰刀等中短兵器來去如風、砍殺便利,但是棄馬步戰、水戰,還是錐矛槍、陌刀、棹刀等中長兵器威力更大。另外,皮甲輕便,少年人能穿,自然也不讓;玄甲實際上就是鐵甲,一整套近五六十斤,不要說諸少年了,林縛穿上鐵甲,都無法持續活動多長時間,十二套玄甲自然都給秦承祖他們。
計劃明后日水中搶船劫囚,還是要以秦承祖等人為主要戰力,林縛、傅青河自然要不盡余力的先裝備他們。
周普迫不及待的占了一把弓、一把陌刀,他也嫌鐵甲笨重,只穿了半身甲,一臉的興奮,拍著傅青河的肩膀說道:“以前以為你是孬種,冤枉你了;沒想到你真有膽將寧海鎮的戰船給劫了!”
傅青河依舊苦笑,他知道周普是直腸子,也沒有什么好計較的。
秦承祖沒有吭什么聲,他從傅青河手里又接過一把弓,除了看見甲板上的兩架三弓床弩外,他還看到林縛所說的這些人手到時候的確只能搖旗吶喊,他心里奇怪傅青河與林縛帶著這一干少年來在清江浦做什么。
他見傅青河、林縛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他知趣的不多問什么,雖然這些少年看上去幫了什么忙,但是傅青河、林縛愿意送給他們這批優良兵器,鑿實讓他高興。
看著諸少年幫忙將床弩搬上烏蓬船,周普在一旁興奮的嗷嗷直叫:“賊娘的,明天截住官船直接在水上干他娘的!”
要是明天官船押解的官兵不增加,要是不顧忌官兵遇襲會先殺囚,有這一批好東西,秦承祖也有信心直接在河面上劫殺官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官兵遇襲會先殺囚,這也是他們遲遲不敢下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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