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呼哧……”
“臥槽,熱死我了!”
“水水水!”
晌午,劇組拍完一段,封閉的倉庫一開,一幫人汗流浹背的跑出來。
演周舍的張子建,演安秀才的劉義君,趕緊脫掉外袍,擦汗灌水。兩位女演員更辛苦,頂著沉重的頭飾,妝全部花掉。
陳虹迷迷糊糊,有點中暑。老錢把冰塊捧到旁邊,一個勁扇。
許非過去一瞧,見她面色潮紅,皮膚都像冒著熱氣,問:“感覺怎么樣?”
“惡心,沒力氣。”
“那誰,把她頭發拆了,先歇著。”
“我,我沒事。”
“你出事我就得擔責了。何情,你也歇著吧,男的先拍。”
張子建和劉義君吃了幾根冰棍,舒緩過來,又進倉庫,咣啷門一關,跟粉蒸肉似的。
只過了幾十分鐘,呼啦啦再度跑出來。
張國利光著膀子,脖子上搭著毛巾,道:“好家伙,這么下去進度可慢啊。”
“沒事,人重要。”
“那我估摸得超支了。”
“之前不企業見面會么?賺了六十萬,我已經有扔里的準備了。”
張國利服氣,比了個大拇指。他看著一地演員,沒人叫苦叫累,心里也有一股干事業的成就感。
“唉,我當了四年副導演,也就是個副導演。這次才有創作者的體會,不容易啊。”
他參與確實很多,包括某些情節的設置,道:“對了許老師,之前拜讀過你的書。按你分類的方法,《歡喜姻緣》是不是屬于戲說劇?”
“不,戲說是基于歷史。這個應該屬于古裝愛情輕喜劇。”
“這么細?”
“必須得這么細,這樣創作者才能把握風格。”
“你能不能具體講講,我,我挺感興趣的。”張國利搓搓手。
“說白了就基調二字,你想表達什么……”
許非組織了一下語言,道:“古裝愛情輕喜劇,字面意思。首先節奏輕快,然后講男女之情,不能搞悲劇。
比如《救風塵》,如果按嚴肅的歷史劇基調,創作者得按古人的思維去拍。就像宋引章,逃出來之后,那叫什么?
那叫殘花敗柳之身,還毀了容,在古代要么自殺,要么淪落街頭。安秀才愿意娶她,她哪怕沒感情,也求之不得的答應。”
“對。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張國利點頭。
“可我們不是歷史劇啊!沒必要照那個思維去寫。我想表達什么,我就寫什么。宋引章就不嫁安秀才,她就是有勇氣追求生活,不行嗎?
我拍個商業劇,還特么被封建思想束縛?”
“懂了懂了!”
張國利撫掌驚嘆,“你這套理論一通百通,看類型、定基調,所有的影視作品都能這么搞。
比如我弄點喜劇元素,再弄點歷史元素,一結合,就是部戲說劇。或者放到現代背景,把這些東西拿來,就是都市愛情輕喜劇。
現代人一桿筆,什么都能寫,寫法對了就成。”
喲!不要以為立過二等功,就這么秀。
許非拍拍他肩膀,笑道:“老張啊,你是個有眼光的。以后肯定發達,到時候可別忘了這點交情。”
“哎哎,哪兒的話。”
張國利趕緊擺手,“我在京城養家糊口,你愿意給個穩定環境,我由衷感激。再說了,等我發達的時候,你不知道在哪兒飛呢。”
夜,客棧布景。
張子建清水臉,嘴唇薄,眼睛狹長,年輕時更有一種白面小生的感覺。這種臉,正邪都能演。
毛格平將其眉毛畫粗,往上挑,臉頰做了處理,使得面部清瘦,顴骨突出。
劉義君也是可正可邪,酸書生一枚。
“準備!”
“開始!”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這得意尚屬易事,但知己難求,周兄,我們再飲一杯!”
劉義君搖頭晃腦的自嗨,張子建不聲不響,眼神往那邊一飄,奸詐感就出來了。他年輕時有演技的,后來路線固定,只會僵著臉裝逼。
“安兄客氣,可惜我不勝酒力,不能再飲。”
“哪有勝不勝,只有不喝的。”
劉義君拎起酒壺,指著道:“這可是越州(紹興)三十年陳女兒紅,沒想到這家客棧居然有,我自己喝暴殄天物,正應跟周兄同飲。”
“這位客官說的是,小店就這么一壇,你們有緣趕上了,正應同飲。”掌柜的插了一句嘴。
“好!過了!”
張梓恩拍拍手,不太愉快,他知道這是廣告。
而且不止這一段,唐宋背景的只要喝酒,就把女兒紅拎出來耍耍。明朝背景的,就輪到洋河大曲。
“越州三十年陳女兒紅”,“洋河美人泉精釀的美酒”,對金主絕對良心。
拍完這一場,劇組收工。
昏昏欲睡的坐在車上,都很累。到了招待所,勉強搬卸器材,各自休息。
“錢老板!”
制片主任老錢正要上樓,忽被人叫住,不快道:“說好幾遍了,不是老板,叫主任。”
“誒誒,錢主任,這是上禮拜的加油費。”
三個大客司機過來,攥著一摞發票。
“嗯,給我吧。過兩天給你們報銷。”
“好嘞。”
老錢回到房間,洗漱整理,坐在桌前統算賬目。全組的開支都要他簽字,重大開支,還得許非簽字。
一條條查對,輪到加油費時,忽地皺眉。
“怎么好像多了?”
他翻出上上禮拜的單據,多了二百塊錢。
跑那么多路程么?老錢回憶,愈發感覺不對,出門跑到隔壁。
“許老師,睡了么?”
吱呀打開門,許非背心大褲衩,“有事么?”
“進去說。”
老錢掏出票據,“這是上禮拜的加油費,突然多了二百塊,你看看。”
許老師一對照,問:“你跟他們加過油么?”
“去過幾次。我們每天往返共八十多公里,一禮拜六百公里。三輛大客,每輛至少都得加一次油。”
“加油的時候不沒問題么?”
“沒有。”
許非又看看單據,問:“司機你從哪兒雇的?”
“杭城,但好像不是本地人,三個人一塊的。”
“老鄉?”
“是吧。”
行,許老師明白了。
83年嚴打,社會治安肅靜了好幾年。80年末又開始亂,90年代變本加厲,這才有了第二次的96嚴打。
就說一個例子。
八十年代最紅的小生之一,周里京。
1994年,他在外地拍戲,家里找人裝修。兩個裝修工知道他們家有錢,將其妻子殘忍殺害,謀財害命。
妻子也是知名演員。
許老師知道這個社會環境,與此相比,丟點油都算自己運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