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過了新年。
京城于1月1號開始實施暫住證制度,這是繼深城在84年推出暫住證之后的第二座城市。
“凡從本市行政區域以外來京暫住人員,均應向暫住地公安派出所申報暫住登記。其中十六周歲以上(含十六歲)暫住期擬超過三個月的,必須申領《暫住證》。”
不太好辦,虧得單位調過來了,有中心那邊幫著處理。
這已經是1986年了,許非感慨時間流逝,過得真快啊,才七十多章就三年了!
“慢點慢點!”
“先放這屋,完了我自己收拾。”
“哎,放下放下,那瓶子我自己拿!”
百花深處25號,熱鬧非常,街坊鄰居都探頭來看。門口擠了好幾輛三輪,進進出出都是半大小子,搬著桌椅板凳,一個個大盒子,輕手輕腳的不敢毛糙。
許老師今兒搬家,沒找力工,讓陳小喬叫了五六個朋友,順便也讓他認認門。
幾個小子一邊搬一邊嘀咕,“這人誰啊,聽說院子自己買的,花了好幾萬。”
“不知道啊,喬哥管他叫老大,混社會的吧?”
“我看像,小白臉子,說不定靠女人上位,比許文強差遠了。”
“少特么胡說八道,這是我哥,拍電視劇的懂不?”
陳小喬跳出來挨個痛扁,讓兄弟們抓緊干活。
忙了半天,許非也過來掏出五十塊錢,“帶你朋友去吃一頓,有剩下的就分一分,別自己貪了。”
“您放心,我眼皮子還能那么淺?”
陳小喬拿著這五十塊錢甩噠甩噠,小伙伴看了都很興奮。
他就愈發特意,自己可是見過大錢的,別的不說,光賣襪子就掙了好幾百,在兄弟們中間特有面兒。
待他們走后,許非把門一關,擼胳膊挽袖子又開始掃尾。
首先南房不住人,因為不見陽光,只能當客廳或者倉庫。東西廂房差不多,床沒換,收拾干凈也沒添什么家具,暫且空置。
東廂房又留出一間,靠近廚房,剛好做飯廳。
正房三間,坐北朝南,最為舒適。兩邊都是臥室,中間堂屋,放了一套紅木桌椅,一桌二凳,兩邊擺了木頭沙發,墻上掛著字畫。
東屋睡人,買了張大床,西屋做書房,那些古玩都在里面。基本沒大動作,就添了臺電視、冰箱,還有鍋碗瓢盆之類。
他自己又收拾半天,最后掃了一圈地,累的要死。
天蒙蒙黑,出去下了趟館子,晃晃悠悠的回來。許非打開院門,腳頓在外面愣是不敢進。
里面烏漆嘛黑,四面空屋,幽深寂靜,兩棵光禿禿的石榴樹支棱著,北風一吹,嘩嘩晃動。
“院里得拉個燈泡了……”
他醞釀了半天才邁進去,連忙把燈打開,透過玻璃窗看外面,越看越悸,又趕緊拉上簾。
由于常年住人,屋子有人氣兒,墻壁都被烤熟,點上爐子不是很冷。
但許非窩在床上,被子裹得緊緊的,一會聽外面有人哭,一會見窗戶有鬼影晃,含混到大半夜才堪堪睡去。
醒了一睜眼,六點三十。
便又迷瞪一會,結果又做夢,再一睜眼六點四十,反而更困。索性爬起來,那叫一腰酸背痛,眼皮發腫。
自古以來都有講,一個人不能住太大的房子。
因為萬物都有氣,住在太空曠的地方,人體磁場與房子磁場進行交換,達到一種平衡穩定的狀態需要很長的時間,會讓人體能量損耗過大。
尤其許老師還認床,起碼十天半月才能適應下來。
“媽蛋的,一人住四合院純屬腦袋有坑!”
京城這會只有三環,二環里屬于城區,出二環就很郊了。
三環的東、南、北段早于1958年建成通車,西南段在1981年底通車,目前正在建設西北段。
早上七點四十分,許非從百花胡同出來,騎車奔海淀,也就是正在建設的這個區域,西三環北路。這里有個院子,立著一棟尖頂高聳跟塔一樣的大樓,便是京城電視臺。
最早建臺的時候,地址在新街口外大街,一個成人教育局院內的三層小樓,后來才搬到這里,再后來又搬到了CY區。
“你好,你找誰?”
“請問藝術中心在哪兒,我來報到的。”
“進去一樓左拐就是。”
許非進了大樓,在走廊末端找到幾間屋子,應是電視臺專門劃出來的。一間標著辦公室,一間標著攝制科,一間是編輯科,一間是技術科。
沒了?沒了……
“真糙!”
他見辦公室門開著,便站在門口敲了敲。里面有個哥們正在掃地,起身一瞧,“您是?”
“我叫許非。”
“喲,新同事!”
此人個頭很高,濃眉大眼,腮幫子突出,法令紋明顯,十分熱情的過來握手:“你好你好,早聽說你要來,還以為春節前見不著呢。哦,我叫趙寶鋼,是這兒的劇務。”
“趙哥!”
許非招呼一聲,問:“怎么大伙都沒來呢?”
“他們一般都趕點到,我先來就打掃打掃衛生。”
“那趕巧,還有什么活兒,我幫幫忙。”
“別介,你新來的同事,你這上哪兒說去……”
掰扯一會,許非才拎著四個暖壺去水房打水,等回來時,又見多了一人,正擱那兒抹桌子。
瘦,留著短分頭,眼珠子特別黑,卻不顯亮,牙齒可能有點齙,以至于嘴唇突出,整體線條讓人見而忘俗。
嗨,馮褲子你好呀!
“來來,我介紹一下,這是新來的同事許非,這是我們美工馮曉剛。”
“哦,盼望已久,盼望已久。”
馮褲子也握了握手,一口爛牙,嘴里黏糊像含著塊東西,“以后就是革命戰友了,聽說您也是美工?”
“嗯。”
“那可巧,以后互相學習。”
簡單寒暄,倆人又開始干活。許非一瞧也不好閑著,便去領了今天的報紙,整整齊齊的碼在案頭。
八點半左右,人就陸陸續續來了。
除開辦公室不說,美工屬于技術科,一共四張桌子。論資排輩在什么地方都有,但這里跟央視比,結構就非常簡單。
央視改名時,將資源全部拿走,京城電視臺白手起家,人才都是從電影廠調的,或者剛畢業的大學生。
而把藝術中心分出來時,員工配置更加年輕,都是三十來歲,想端也端不起來。
許非跟馮褲子一張桌,趙寶鋼最慘,這屋竄竄,那屋轉轉,連辦公桌都沒有。
許老師握著個瓷杯子,正在喝水看報,忽見門外進來倆人,一個便是魯小威,道:“來,咱們開個早會。”
眾人應了聲,稀稀拉拉往出走,許非被截住,見魯小威道:“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小許,這是鄭小龍副主任,主抓生產,以后你就跟他對接。”
“主任好!”
“嗯,都說你是才子,以后多表現。”
鄭小龍點點頭,不熱情也不冷淡,就像很常見的那種單位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