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典故吶,我也聽聽。”
“還有誰,他拐著彎子罵人,還說是典故。”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寶兄弟,他呀肚子里就是典故多,只可惜前兒在娘娘跟前作詩,把眼前的典故都給忘了。別人冷成那樣,他急的鼻子上直冒汗,這會怎么偏又有好記性了?”
“阿彌陀佛,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停!”
西山半山腰的一個亭子里,飾演賈雨村的劉宗佑滿臉無奈,道:“張儷,你的口音還是有點重,而且非常平,沒有情緒起伏在里頭。
陳小旭,你跟張儷對戲還不錯,跟歐陽就像個陌生人,尤其是眼神,無光無情,那是林黛玉看賈寶玉的眼神么?
歐陽倒是進步一些,不那么拘謹了。”
賈雨村也是劇組的表演老師,正帶著三個主角排戲,“意綿綿靜日玉生香”這段。
寶玉講了耗子精的典故,編排黛玉,剛巧寶釵來了,拿元春省親時讓大家作詩的事兒回懟寶玉,是一場三人戲。
“你們仨最大的問題,就是照著劇本在背臺詞,互相沒有交流,缺乏感情……小旭,你不是跟歐陽挺熟了么,為什么一對戲就變成這樣?”
姑娘低頭不語。
賈雨村也沒轍,道:“盡快成長起來好不好,我們很快就要開機了。你們自己整理一下,我還得給探春排戲。”
他轉身走了,剩下寶黛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點尷尬。
陳小旭心里很煩,自己也不曉得原因,明明跟歐陽處的不錯,可一到排戲,卻進入不了狀態,總覺得他不是寶玉。
“你們的人物分析寫得怎樣了?”張儷主動打起圓場。
“正在寫呢,你們都寫完了吧?”歐陽道。
“早就寫完了,我對黛玉太熟悉了。”陳小旭道。
“那是你喜歡黛玉,我就不一樣,以前看書的時候,總覺得她有點……”
歐陽的下巴上貼著紗布,是前幾天做手術留下的,在里面墊了硅膠,且是不可逆的。他21歲,還沒那么成熟,張口便道:“有點太小心眼了,寶玉真娶了她,神經也受不了。”
這話一出,張儷就忍不住捂臉,果然,那位立馬就炸了。
“你根本就欣賞不了她的美!你以為你那個寶玉可愛么,處處留情,不過是個須眉濁物,泛愛主義者,黛玉愛上他才是奇怪……”
一陣連珠炮把歐陽懟的連聲都不敢吱,說完了她氣還沒消,坐在一旁扭過頭,誰也不理。
張儷剛想勸勸,卻聽山道上咋咋呼呼,胡則紅跟東方文櫻跑過去,嘴里喊著:“許老師回來了,你們還不趕緊看看!”
“許非回來了?”
“他回來了?”
陳小旭和張儷同時站起身,又同時頓了頓,還是邁步下了山腰。
許非背著行李,正往上走呢,忽見兩個姑娘急慌慌沖下來,一把抱住了自己,手里的電飯鍋。
“許老師,你總算現身了!”
“我們都想死你的電飯鍋了!”
“什么鬼啊,你們伙食不說挺好的么?”
“好是好,但它不換樣,想吃個面條都沒有。”
胡則紅個子小,手又短,抱個鍋得倆胳膊圈著,一步一顛兒。三人一起上山,走了一段,便碰著陳小旭和張儷。
時隔一個多月再見,許非甚是開心,“你們也來了?”
陳小旭盯了他幾秒鐘,沒說話,又抹身回去了。張儷倒是走下來,還是那個慢條斯理的樣子,“你事情都忙完了?”
“暫時忙完了,你怎么樣?”
“都還好,就是戲不順暢,總找不到感覺。”
她走的急,本身又怕熱,臉蛋紅撲撲的,一手又扶著胡則紅,生怕她摔了。
幾人并肩繼續往上走,胡則紅可不管那個,依舊蹦蹦跶跶的爆料,“正好你回來了,可得給她們指導指導。一個她,一個陳小旭,總被老師訓,說沒有情。”
“情?”
許非頓了一秒鐘才反應過來,看著她笑道:“哦,是寶釵對寶玉的感情,這個非常復雜,慢慢來,順其自然最好。”
“嗯。”
張儷移開目光,似乎更熱了些。
幾人走了片刻,又撞見歐陽。歐陽正納悶呢,許老師到底什么來頭,怎么釵黛全跑了?結果一瞧,一個高高的年輕人,感覺很不一樣。
東方文櫻幫著介紹,許非跟他握了握手,面上笑嘻嘻,心里一頓吐槽:
這下巴是紗布吧?看來剛做完手術,娃娃臉,有虎牙,眼睛頗為不俗,扮相應該很贊,有點怡紅公子的架勢。
還有這個頭,哎,難怪能演寶玉。
由于角色已定,房間安排也做了些調整。
鳳姐跟平兒一個屋,寶釵跟鶯兒一個屋,襲人跟晴雯一個屋,寶玉來的晚,被安排在吳小東的房間,也就是原來許非的床位。
所以他回來時,房間幾乎都滿了,只能跟造型設計楊澍云一起。
楊澍云一腦袋自來卷,以前是舞劇《絲路花雨》的化妝,還是唐文化研究所的研究員,相當有文化底蘊。
他的功力不用多說,作品有《紅樓夢》、《唐明皇》、《武則天》,還有一個更熟悉的,《上錯花轎嫁對郎》都看過吧?
造型那叫一舒坦,吊打現在的服化道!
“書上說黛玉是‘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我查了很多資料,沒找到罥煙二字的出處,倒是《十眉圖》里有一個含煙眉。后來我看《西京雜記》,說卓文君是遠山眉,我覺得有點相似,但也不足。
再后來翻到曹雪芹的一個好友叫郭敏,他寫過一句詩,‘遙看絲絲罥煙柳’。哎,我就想起在西湖邊看過的柳樹小嫩芽,一下就有靈感了。
黛玉的眉毛應該是非常柔的,灰發點青,還有黑,三種顏色糅合。而且要細,量要稀少,她體弱多病,尾端應該往下走,是八字眉的形狀……”
許非都聽傻了,這尼瑪是個化妝師?????
不過他敏銳的抓住一個重點,問:“大楊老師,你確定要畫八字眉?”
“怎么了?”
“她那人最愛臭美,您想說服她畫八字眉,那可得費一番口舌。”
“費口舌不要緊,小旭還是懂道理的。”楊澍云笑道。
他年紀也不算大,跟眾人關系都不錯。倆人聊得頗為投機,過了一會,許非見他要畫圖工作了,便起身出去走走。
下了樓,來到陳小旭房間門口,門半開著,她正窩在床上看書。
“哎!”
許非招了招手,陳小旭一偏頭,白了他一眼,放下書本,趿拉著拖鞋出來。
倆人到了樓下,繞著操場慢慢散著步,空軍招待所的條件比圓明園強多了,還有幾桿路燈亮著。
“那個奧運文化衫是不是你賣的?”她先開口。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報紙了,一猜就是你,這次賺了多少?”
“跟我大爺借了三千,去深城進的貨,賣了兩萬,凈賺一萬五。”
“一萬五!”
她掩住嘴,小小驚呼,“你還真成萬元戶了?”
“賣包的時候不就跟你說了么,手到擒來!”
許非頗為得意,跟著也問:“哎,你們行程定了么?”
“說是九月末開機,第一場戲在黃山太平湖,拍黛玉坐船進京,然后去蘇杭園子,春節前才能回來。”
陳小旭頓了頓,道:“有你一場,跟小紅在蜂腰橋,也在蘇杭園子。”
賈蕓一共沒幾場戲,多在后期的大觀園里。吳小東是場記,侯昌榮兼任道具,所以能全程跟組,但他不想跟著,肯定就得折騰一些。
“等培訓班結束,你打算干什么?”姑娘又問。
“我租了個房子,先在京城呆一段,然后回去把花賣了。”
“那花真有那么值錢?”
“當然了,我伺候它比伺候我媽還上心呢!聽說春城那邊,一株幼苗都漲到一百了,一盆花能賣過萬。”
陳小旭讓他調教的,不再那么不食人間煙火,起碼知道錢是個好東西。
此刻一聽,竟也有點躍躍欲試,許非連忙擺手,“你快歇了心思,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拍戲。”
“那你呢,賣了花又想干什么?”
“我能干嘛,隨遇而安唄。”
“呸!你要是隨遇而安,馬廣儒都能演賈寶玉了……嘴里沒句真話,不跟你說了!”
她莫名來了脾氣,就真的不理他,趿拉著拖鞋跑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