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府的變亂被鎮壓后,程將軍帶著余眾南逃,大護法羅右子攻打倉庫這路也極為坎坷。
一來荒野上集結人手更不方便,二來他這邊精兵強將更少戰斗力本就不高,本就為劫掠臨時組織的,沒想到庫區守衛得到消息已經戒備起來,加之不久武安軍騎兵到達,眾人一哄而散。
羅護法只好帶了百來個人東逃西竄,最后就剩下三個隨從。那哥仨一琢磨將他捆了到就近的巡檢司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程將軍在漢中大山里轉了一個多月,身邊只剩幾十個人,漢中方面黃道教勢力較弱,興風作浪不容易。
在團練和巡檢司搜山的壓力下,這些人起了內訌,程將軍被殺,人頭由漢中知府傳到西安,大家知道這場叛亂完全被熄滅了。
后來審訊、甄別過程中,大家才知道,他們本想動員五萬人!
誰知封鎖關渡、工廠招工、新鈔發行、官府凍結土地交易、大興道路等設施建設的系列舉措使最終參加叛亂的百姓人數遠低于這個數字。
而且幾路周邊縣的人馬見官軍已采取嚴密防衛,知道不妙就悄悄縮了回去,根本沒有積極參與行動,這也嚴重削弱了進攻的力量。
蔣存理等人知道「五萬」這個數字后都出身冷汗,連說想不到。工商舉措竟能利于平叛,在他們這些官僚來說真是從未想到的事情。
但在李丹看來,黃道教能蠱惑人原因就在經濟活力不足,百姓缺吃少穿因此積累怨氣,黃道教是為他們提供了一個出氣筒而已。
封上這個筒,官府因勢利導讓閑散勞力得到釋放,百姓有了收入渠道,邪教也就失去忽悠的根基。有飯吃、有錢掙、有上升的空間,誰還沒事自己找死玩?
甚至富平那邊已經出現原黃道教頭目主動向巡檢司自首,就是個很好的說明案例。李丹相信以后這種情況會越來越多,當然,不吱聲就脫離邪教的也不少!
銅川北印臺山上新建了個勞役營,夯土墻外三面都是十幾丈的崖壁,墻內正熱火朝天地開建房屋、茅廁等設施。
這里本來是前宋的古戰場,屬于金鎖關后方提供支撐的堡寨之一,現存土墻最低處有八尺高,最高處一丈二尺,上面最窄處道寬六尺,最寬近八尺。
周長約兩里,里面開闊平坦。有殘存的糧囤和房屋可利用,所以被銅川團練使周漁一眼相中,決定修整、增筑后當作新勞役營使用。
新勞役營要用來安置馬上送到的俘虜,不是兩個月前西安的俘虜,是數日前在黃陵投降的黃道教教眾。
西安的事件爆發出來后,陜甘寧邊各地都有教徒鬧起來,大家才知道原來那個少天師說什么彌勒降世、天地翻覆的預言,而且時間就在夏季第一場雨和第三場雨之間。
胡說什么這三場雨是天王灑下的甘霖,雨水淋過可以化為甲胄,參與起事后轉生即為天兵等等。所以各地起事時間不同,乃是受了雨水影響的緣故。
黑三哥和他的部下大概也淋過雨,所以向北攻打延安府,結果兩路官軍夾擊使其大敗,不但如此,宜君還被背后的官軍給收復了。見黑三陣亡,余眾害怕。
加上后來甘行、羅右子、程將軍的首級傳送到這里,得知西安平定、藏在格丹寺里的大法師被擒,叛亂者們上下大嘩驚恐不已。
官府傳檄要他們投降,降者一律免死,但依情節輕重服勞役而已。大家商量一番,又見官軍步步緊逼,好死不如賴活著,既然官府同意給生路,那就降吧。
繳械投降的三千人,除骨干分子另行拘押外,大多數要被送到印臺山來服役。
這座勞役營設計上是輕罪勞役,他們將為周邊的礦山、水泥廠和陶瓷窯廠提供輔助性勞動,比如石灰礦、陶土礦
等,另外還將有容納女犯的被服廠和一個陶器制作廠(供給軍隊和養濟院等慈善設施)。
設計最大容量是四千人(各地還在往這邊送人)。
由于都是輕罪犯,這些人雖然分片居住,但里面公廁、盥洗室、食堂等設施都是健全的,甚至還有個運動場,可以舉辦蹴鞠和相撲活動(李丹的建議)。
假和尚懷圣由于前面的功勞被從輕發落,派到這個營地來。一則他可以繼續做法事,假和尚轉正成真和尚,二則繼續為翼龍衛監視這些人,這三嘛他兼了個庫房的差事。
新來的犯人都要到他這里來領服裝,私人物品收存,舊衣服燒掉,洗澡更衣后才能進入營地。這么一來,每個新人他都是第一個認識的,利于完成任務。
俘虜們還未到,先從各個巡檢司搜羅來一批人,這些人或是沒有路條被攔下的違規者,或是逃稅、漏稅被發現判處拘役的人。
他們要在營地里幫助整修房屋、地基,加固圍墻并重修垛口、女墻,挖公廁、平整路面等。
「姓名、籍貫、有沒有胎記和刺青?在家干什么、有何特長……?」登記的巡檢一連串問題后記錄下回答,然后便將人打發到后面去領衣服。
這個時候假和尚最高興,他不但可以認識新來的人,還能見到女犯或被連坐的犯人家屬,所以這個時候他總是起勁的,有時還會安慰哭哭啼啼的小娘們幾句。
「恁倆是不是有病?好好的路不走,非要自己想怎樣就怎樣!人家給寫的是到太安鎮,恁倆跑到宜君去做甚?是不是經背得太多,人都傻了?」
巡檢的大聲呵斥驚動了所有人,懷圣不知他為何事火冒三丈,豎起耳朵聽會兒,才了解個大概其。
原來是兩個僧侶,數個月前路引令剛發布時就曾被這位巡檢扣住,不知為何輾轉于蒲州、耀州各地,被多個勞役所拘過后,兩個月前這位巡檢又給他倆開了新的路引。
結果他們在金鎖關再次被扣住,服役后被放走在楊莊撞到團練,人家一查他倆是「慣犯」,于是不客氣地開出了重罰的罰單給送到這里。
這下要滯留三個月才能再上路。聽了這兩個笨和尚的故事眾人爆發出大笑:「咳你們到底想去哪兒呀,實話實說不就沒這等事?」
懷圣也覺得好笑,心想這倆還不如我這假和尚明白呢!這時就聽其中一人用渾厚的嗓音回答:
「云游天下而已,哪有什么目的地。阿彌陀佛,總之服役也好、上路也罷,有頓齋飯心安是家。貧僧倒不在乎是不是干活的。」
懷圣聽這嗓音心里「咯噔」下,立時呆住了。
「恁不在乎,額在乎!這一遍遍地寫恁倆履歷額都快背下來了,煩不煩!」巡檢嘰咕著,在旁邊人勸說下填好單子,讓他們按了收銀。
「去、去,那邊領衣服,往后別再讓額看見恁倆個瓜慫。滾!」他不耐煩地喝道。
懷圣本想伸頭瞧瞧,聽他這么喝令倒縮回去了。然后就見那兩個僧侶模樣的人過來,其中一個恨恨地嘰咕:「王八蛋,狗仗人勢!」
另一個伸手從柜臺上抱起分給自己的衣服鞋襪,說:「師兄安心吧,至少可以不用風餐露宿,并且安全得很!」他特意將最后幾個字咬得清楚。
那大個子點頭:「唔,師弟說得對!」說完也伸手抱起自己的衣物:「瞧,還有新衣服可以穿,以前可沒這待遇。」
懷圣背對著他們假裝在屋里找東西,用眼偷瞄了心中吃驚:「果然是他們,卻如何在這里?」再一想:
「必是漏網的,燈下黑嘛,他在這地方至少沒人來查問,倒是好計策,可惜遇到我!」
他盯著二人走到里面,按人指點往淋浴室去了,心里卻有些
緊張和忐忑,不知道該不該去報告。
直到這天結束,他確認這倆身邊沒有隨從的親信,心頭狂喜。
再過兩天就有大批黃道教信徒抵達,那時就不好下手了!想到這里他不再猶豫,看準沒人的時候敲響了鎮撫官的屋門……。
次日上午用過朝食,人們被分配了不同的工作,這倆說自己做過木工,所以被分配到木匠身邊來拉鋸斷木。正干著,遠遠有人叫:「妖兩三、妖兩四!」
大法師沒反應過來,少天師先明白了:「叫咱倆哩。」
「啥?」大法師停下手,這才反應過來是在喊自己的編號,急忙回答:「在這里!」
等他們跑過去,木匠沒好氣地叉著腰:「什么叫‘在這里?不是和你們說過回答的時候說‘到么?又忘啦?」說完對身后的軍人點點頭:
「交給你,我走了!」說完丟下莫名其妙的二人揚長而去。
「你倆來幫額些東西,注意是貴重品,千萬不敢讓人知曉,咱們悄悄過去,跟緊我。」說完前邊帶路。
來到高墻下有片不大的松樹林,旁邊是兩三座小木屋,屋前停輛駟馬重型貨車,周圍或站或坐有十多個兵在休息,看上去確實是來拉貨的。
軍官敲了門,推開后一擺手說:「在里面。」
二人魚貫而入,正面樓梯上正有人下來他們也沒在意,右邊是個小間掩著門,軍官進入左邊敬禮并報告:「長官,他們來了。」說完側身讓他們進去。
二人進屋一看,屋內一角站一名持自生火銃的衛兵,桌子后坐著個百總,他左側是昨天那個面色很難看的巡檢,右側是個配黃色肩章的鎮撫官,他身后是昨天分配宿舍后來訓過話的營地鎮撫。
巡檢見了他倆向其他人點點頭,介紹說自己身邊這二位分別這是營地的管帶和新任延安府鎮撫使解貴庭。
「報上姓名、籍貫、從事的職業……。」本營鎮撫官示意他們。大法師回答完,那個鎮撫使卻搖頭:「不對,重新說!」
大法師怔了下,想想:「沒說錯呀!」
解貴庭冷笑:「大法師這么快就失憶了,看來你的法力不過如此而已。」
寶瑞身形向后一縮,誰料有人在背后立即喝道:「少天師別動,把手慢慢舉過頭頂,千萬不要妄動!」接著便聽到幾聲「咔噠」響。
倆人慢慢扭回頭看時,卻是后面站著五、六條便衣漢子,每人手里兩支自生火銃。
「這東西容易走火,可兇險得很吶,要是不小心哪個兄弟太過于緊張先扣動扳機……!」那人又說道:
「少天師不想被打成篩子最好聽我的,舉起手,慢慢趴到地板上,竇某保你平安無事。」
倆人回過臉再看前邊,先前帶他們進來的軍官、鎮撫官和衛兵們手里也都有一支短銃。
形勢比人強呵,少天師扯扯大法師衣袖,跪下一條腿去,大法師也無奈舉起兩手……。
后面腳步聲響起,有人過來抹過肩頭攏起兩臂將他們捆了。
「甚好!」解貴庭露出滿意的笑容:「這才不負老子奔波一夜趕到這里嘛。老竇,也辛苦你了,虧得你在這附近!」
「嘿!追這倆小子可費勁,忽東忽西地。最后線索斷掉我還以為沒戲了,誰知他們在這里!」竇炯說完又和營地長官們拱手致謝。
手下將捆得粽子般的倆貨塞進貨車車廂,命他們坐在地板上,兩邊是火銃槍管上套著雪亮刺刀的衛兵。竇炯告辭出來上馬和副官、職方司的偵查員們走在后面押著。
他追蹤了半年總算修成正果,心里高興,一出營地大門就叫個當地的偵查員:「放開嗓子,給咱
來吊一曲啊!」
妹在峁峁頭,哥在溝里走;
叫妹子回個頭呀,看哥的身形可得意個人……?
鎮撫官推開大門邊的小門,懷圣趕緊站起來雙手合十,他身后的鎮撫兵忍不住捂嘴就樂。鎮撫官笑道:「跟額面前恁就不用來這套了吧?」
懷圣不好意思地「嘿嘿」笑。
「行啊,恁小子又立功咧。管帶叫額來問問,想要甚?盡管開口!」他知道懷圣以前是教里反正出來的,卻不曉得他還有個翼龍衛的身份。
懷圣眼珠一骨碌,咧嘴做出副可憐相說:「大人您瞧,額這人您都了解那就是個假和尚。
這一個人吧就有些空虛、寂寞,也沒個人給洗洗涮涮的,是不?要是能……。」
「噫,恁個瓜慫還想這等好事?看把恁鬼的!」鎮撫官話雖這么說,眼里卻是笑意:
「這事辦些來也沒麻搭,恁再瞪大眼給咱找出個賊娃子,那送來的女長囚里恁自家尋摸。只要她本人樂意,額不攔著!可行?」
「行咧、行咧,恁老莫諞,額可當真!」懷圣大喜,連連作揖,心里又在打主意:
怎么能把倉庫院里那空著的屋子要一間過來,再安上個煤餅爐子。唉呀,那小日子可美,咱就在這山溝溝里混下去也不錯!
「這假和尚要說命還不錯,看來人總是先苦后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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