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首輔

第一百七十章 重弼謀安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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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見過朱百戶,請問閣下全名是……?”

“我叫朱祁鎮,字九英。李三郎可有字了?”

“呃,啊,我……我還沒有。”

“嘿,那什么時候見到我父親叫他給你起一個,他可愛干這種事啦!”朱百戶大咧咧的風格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

剛才趙重弼在場的時候他還規規矩矩,趙同知被范太尊拉著去堂上說話了,這家伙風格瞬間轉換,趙敬子先忍俊不止,其他人也都跟著笑起來。

“嗨,你們別笑,我就是這么個人,平時隨隨便便的,見到上官就不同。都是我那老爹教的,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其實他自己從來不喜歡這些!”

眾人更樂了,哦——,原來這是順帶著背后嘰咕他老爹幾句,這仁兄的性格源頭在那兒呀!

“嗯——,你父親可是叫做朱瞻基?”李丹試探地問。

“咦,你們認識?”朱百戶吃了一驚。

李丹腦袋晃得撥浪鼓般,勉強笑道:“有耳聞罷了,不曾有那個榮幸。”

“哦,那就好!”朱祁鎮受驚地拍拍心口。

“怎么,你很怕別人見到尊父不成?”趙敬子開玩笑地問。

“唉,我那個爹呀,一言難盡!”朱祁鎮說著撇嘴搖頭,像極了前世里那些逆反的娃。“不過……,他在鳳陽做指揮使,你怎么會聽說的?”他忽然很奇怪地看向李丹。

這個問題問得真好!李丹心想。他又不能說你爹在我的前世是皇帝,當然不能這么說。再說……也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對上號了?

拿不準的事不能瞎開口,尤其旁邊還站著趙敬子、屋里還有位趙重弼這么倆今世里的皇族!李丹迅速地腦筋一轉,不管怎么樣先試試看吧,于是回答說:

“在下喜好書法、丹青(也就是繪畫),曾聽聞尊父是位奇人,雖然是武職,卻極善此道。

尤其擅長人物、花鳥、走獸,筆法洗練準確,剛柔并濟,頗得宋人精髓。”

“哈!”朱祁鎮大笑,指著李丹說:“沒想到在這余干里居然有人這樣評價他,老頭子聽見一定高興得引你為知己,他可是最喜歡人家夸了!”

“只是不知這是君家傳承,亦或是得之于哪位高士呢?”李丹試探。

朱祁鎮仰頭想想:“傳承倒談不上,我家高祖、曾祖都是武將,本朝定鼎之后我祖父才開始從文。

父親雖然承襲武職,但其實沒怎么趕上打仗,好容易備倭,走到半路又說賊已退,他只好帶兵又回去了。

所以每天在家寫字、作畫,抒發積郁而已。不想他竟也能傳出名聲來,這倒要寫信教他知曉,必定能自得許多日子!”

“行啦,我說你倆怎么說起字畫來沒個完?”趙敬子一邊一個攏住二人肩膀:“楊百戶的慶功宴都要開始,咱們再磨嘰小心被罰酒!”

原來楊大意因三塘鎮的功勞被饒州參將方維靳所知,方參將便行文邊關,說非常時刻用人之際,請求同意將他調到江西聽用,并且還同意給他升試千戶。

趙同知帶來了這個消息,所以顧大等便吆喝起來,起哄非要楊鏈枷請客不可。劉宏升手快,便派人去通知父兄將樓上雅座留好,并置辦菜蔬等等。

一看日頭,果然已經很高,大家急忙叫“同去、同去!”

因縣令已備下酒席要為趙重弼接風,李丹便向朱百戶告罪,答應吃過這邊的酒再去宏升店里與大家匯合,由趙敬子等十幾人熱熱鬧鬧地陪同朱祁鎮先走了。

范縣尊的宴席肯定是請眾鄉紳來作陪的,這次比上回為李丹接風來的人卻少了些,原因是有些年輕的正在分守各處沒來得及趕回城里。

不過這倒使趙重弼與李丹多了溝通和私下交流的機會,中途趙重弼以不勝酒力為名,在李丹的攙扶下到花廳休息。

“三郎不會以為我真是喝多了吧?”看著跑前跑后忙著給自己泡茶的李丹,趙重弼覺得好笑,這小子倒恭謹得很,只是他搞的什么樹葉子?

這東西看上去枯枝敗草的樣子,真的能喝么?

這個時代泡茶倒是出現了,可僅是下里巴人飲用,偶爾有書生喜歡。多數人還是喜歡團茶。

茶古稱“荼(tu)”,最早是山野之人拿來做野菜吃的。

但因其苦,被賦予了藥物功能。后來進入飲品行列,與蔥姜、茱萸等類共同煎水服用,認為可以保健,這類飲品稱之為“茶”。

漢末興起的士人追求超脫、華美、真情流露的風氣到兩晉越來越盛行,茶這種飲品被去掉各種佐料后萃其精華,于是定義“茶者荼也”。

陸羽在茶經之中明確地說出了茶的好處、功用,對于其它佐料的摻入改變其本來色、香、味很不以為然。

當然,隱士的追求對世俗習慣和愛好并未產生多少影響。隨著胡人文化的引進、融合,水煎型的“茶”開始向混合型乳劑飲料過渡,形成唐宋以來的新形式。

茶這東西也由糊狀到類似今日奶茶類的飲料,逐漸發展成經過細致研磨、壓實、沖泡、過濾等系列過程,得到的類似于李丹前世喜愛的咖啡那類的東西。

與其說茶水,不如說是類茶飲。

不過它是用當時的技術、手法烘焙或細研,得到各種茶粉、輔料、香料,按一定順序配比、混合、壓實,得到基礎粉餅,在此基礎上進行沖泡和過濾,最終得到飲料主體。

所謂點茶就是將豆乳或茶粉快速攪拌,然后緩慢傾倒在茶水表面(有時也用空芯的草簽子勾勒)形成圖案或形狀,以此評判彼此技藝的高下。類似于前世咖啡師的拉花工藝。

在李丹生活的這個時期,茶葉已經出現品種分化。比如福建的武夷烏龍、安徽的正山小種、六安雀舌瓜片,浙江的龍井、碧螺春等。

輔料則使用熏豆、鹽筍、芝麻、瓜仁(瓜子)、胡桃(核桃)等等,香料有杏仁、冰片、丁香、木樨、玫瑰(蜜餞玫瑰)等。

他才明白前世看古書上茶的名稱好長,原來是有說頭的。

比方說芝麻瓜仁加杏仁木樨龍井茶,“加”字之前都是輔料,其后是香料,最后才是主體用茶葉的名稱。

除了正茶,還有加入梅、桂或茉莉等干花,就是花茶,或者添加水果、蜜餞即為果茶。

這時代的人好像特別有閑,樂意在喝茶上花很多時間,成天琢磨如何將香芋粉研磨得更細;青鹽可以炒得更純、更白,雜質更少;怎樣烘烤香蔥末能讓它最大程度發揮出香氣(還不能烤糊了)等等。

上次李丹去徐家,吃盞茶的功夫,人家后廚一頓飯都做出來了。

所以,吃茶(注意不是喝茶、飲茶)這件事,面子和儀式感重于解渴,就好像家家戶戶都是星巴克。

問題是,星巴克只需要考慮咖啡豆的烘焙和研磨,這時代的主婦及其侍女們則要考慮所有主料、輔料、香料品類!

添加什么料,各種料放多少量,甚至用水的熱度、沖泡時出水速度等,完全體現烹茶者對飲者的了解、理解和態度,可謂千人千面,是個十足的功夫活兒!

比如對僧侶就不能放太多東西,一、兩種輔料足矣,且絕對不可放香料;

又比如給小孩子可以多添些香、甜之物,對老人則要減少冰片、丁香的用量。

貧乏百姓家用的料可能種類少,且價格低廉;富戶則品種繁多,體現主家的氣派;權貴用料雍容大氣,放熏豆可能會讓客人誤以為你不重視他或者有意冷淡相待。

當然,來訪者地位尊貴或者尊崇與否,也與放料品種等有關。

另一方面飲茶順序是有講究的,客人第一杯喝完,一般會換茶,比如花茶或者果茶,茶的口味從最初的濃郁到后來越來越清淡,客人也就知趣起身告辭了。

然而李丹不大喜歡這種繁瑣的茶飲,他也沒有什么奴婢、仆傭是專職干這個的。

所以他自小就是自己琢磨著如何炒茶和沖泡,在遇到吳茂才后總算有了知音,炒茶的工藝大有長進,他自己隨身帶著個錫罐,里面放著炒好的茶葉隨時可用。

今天為了體現對趙重弼的尊重,他決定親自泡茶。

但是當他把金黃色的茶水奉到趙重弼面前時,看到他上揚的嘴角,立即猜到了他在笑什么。遂揣了手故意說:“大人不會沒飲過散茶吧?”

“嗯?誰說!”趙重弼呷了一口砸吧砸吧:“連皇宮里現在都開始飲散茶,我等當然也要身體力行。”

“誒,”李丹搖頭:“宮里面用散茶的怕都是宮人與內宦,大人身份貴重,豈可能與彼類相同耶?”

“嗯。”趙重弼點點頭,忽然覺得不對,抬頭見李丹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不禁有些著惱:“牙尖嘴利!莫要討打,且說正經的!”

李丹嘿嘿笑著作個揖,在測首下坐了,問:“大人這次算是把湖匪折騰慘了!

江豚雖然去掉了蓼花子,但他不是個窮兇極惡、擅長威勢逼迫的人,湖內其它勢力必定對其側目不服。

他需要時日安頓局面,故而湖匪這邊可以暫時無事。山里的礦匪大人安頓得如何?”

“你關心這個,可是想要府里給你派更多官軍?”趙重弼看出他用意。

“能再派兩千最好,咱們趁士氣旺盛,把安仁早些收了!”

“唉,我又何嘗不希望如此,可暫時不行!”

“為何?”

“如果拿下安仁,驚動楊賀父子引起他們反撲,我們怕是勢單力薄難以抵擋。”趙重弼斟酌著字句回答:

“這件事,恐怕要與南昌溝通下,在都指揮使司那邊取得一致,然后再做似乎更妥當。”

李丹兩眼一瞇有點明白趙重弼的擔心了。他怕引來楊家的全力進攻,現在好不容易帶來的良好局面如果因此被破壞,那就有些因小失大了。

再者,南昌未得寸進,這邊卻一個報捷接著一個,似乎也有點風頭太過之嫌。

“大人所慮卑職明白。”李丹點頭:“不過楊星部將正在安仁督促降卒伐木,又從撫州各處搜羅了上千勞力與匠人,在石港大肆造船。若待他船隊造成……。”

“什么?”趙重弼“呼”地站起來:“你們什么時候知道的?消息確實?

不過……,我聽說造船,需要將料通過晾曬或烘烤放到足夠干燥才能用。那可不是一日之功。這點難道楊星不懂?”趙重弼疑惑地問。

“他們讓俘虜伐木是早就知道的,我們卻一直不知要用來做什么?后來梅港那邊的巡檢司派人來報告,說璜溪有線人報告對岸在造船。

開戰前我們剛派出哨探去核實,尚未獲得回報。”李丹回答說:“大人,我們開始也這樣想,后來明白了。

如果要船用得長久,自然如大人所說。可他要是只想用三、兩個月,那臨時造船根本不用等木材干燥!這說明楊星還是沒放棄北上的想法!”

“嗯!”趙重弼皺起眉來:“要是讓他們造成一支船隊,沿江而下不僅威脅余干,而且還可能進湖,或者威脅南昌、九江。”他攥起拳頭。

如果可以走水路,江山軍就不必攻城拔寨地一點點推過去。在這樣水面廣闊、河渠縱橫的地帶,有了船哪里去不得?

“一定不能讓他們如愿!”他說完轉向李丹:“如果……我們去把他的造船廠燒掉,如何?”

“大人,此事不難辦。不過這樣一來還是會驚動楊家父子。”李丹傾身向前:“現在那安仁城里只有五百敵軍,一旦驚動他們增兵添將,再打可就難了!”

“只有五百人,真的?”趙重弼復念了一遍,慢慢在屋內踱步,走到門口站住,不回頭地問李丹說:“你可想過用多少人,怎么攻?有多大把握攻下來?拿到之后又如何守住?”

“卑職帶一半團練去,這里有楊鏈枷守城應該無虞。

另外漁民鄉勇的船隊可以幫我們奪下港口,加上您帶來的朱百戶的人馬,還有楊埠本地巡檢司和鄉勇區隊的五百人,足夠了!

另外,冕山的拱衛任務已經減輕,山上只要留三百名鄉勇看押俘虜就可以,可以讓崔百戶的人下山做我們的后備隊。

城占下來以后我再把那一千五百名降兵調到楊埠,在整編、訓練的同時做增援安仁的預備隊。這樣應該差不多了。”

“你這么快讓降兵出戰,能行?”趙重弼有些擔心。

“沒問題。我們不僅入駐有鎮撫官,而且還會撥一批老兵過去做基層軍官。以前在上饒就曾經這樣做過。”

“我知道了,又是你那個憶苦思甜。”趙重弼笑了,又馬上問個很實際的問題:“但是如果上報知府大人,糧草、薪餉就算立即批下來恐怕也要半個月才能到余干。”

“不用府里出,余干這里現成的。”李丹說完,對趙重弼把出資委員會的事情大致介紹了一遍,然后笑道:

“這次打蓼花子又繳獲了一筆,除去上繳給縣里的,把那些牲口、衣甲、武器、車輛等等變賣了,大家算下來每一股可以分一錢三分銀子。

所以,大家都巴不得我們繼續打,攻略安仁的事肯定能通過。只要通過了,大家就會繼續出資,把糧食、車輛、牲畜、銀鈔拿出來投資進去。”

趙重弼咂舌,說丹哥兒你膽子好大,就不怕打敗仗虧了大伙兒?李丹嘿嘿笑,低聲對著他說:

“我在楊星身邊放了臥底,安仁城里也有我們的人。從開戰前我們就把南北消息遮斷了,但對敵人情況卻隨時能夠知道。

我們不僅知道安仁守軍人數、裝備、補給情況,甚至每天晚上是誰帶班巡邏都清楚得很。這仗我們怎會輸?”

聽他這么說,趙重弼眼里閃出光來。用做買賣的方式入股打仗,這法子還真是聞所未聞,怪不得余干全縣上下這樣抱團哩。

“你開始著手準備,我立即派人知會府臺,還有南昌的宣撫使司衙門、都指揮使司衙門。只要得到回信,咱們就動手!”

他算計著這次團練加官軍有兩千人參戰,另外還有上千鄉勇和一千五百降兵,蒼鷹搏兔怎么也能把安仁捏在手里了。

至于后面,他看李丹早在計劃此事,相信這小家伙已經想到過后續的手段。“不過……,能不能讓我也加幾股進來呢?”他忽然狡黠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