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朱由檢坐在錦榻上,御案上擺放著眾多奏疏。即便不再事必躬親,把處置普通事情權力下放給內閣和司禮監,但每日仍然有太多事務,案幾上的奏疏仿佛永遠也處理不完。
大部分奏疏都堆放在一邊,面前只剩下兩封,分別來自盧象升和許顯存。
兩個人奏疏中說的同一件事,但奏報的角度卻完全不同。
對平定福王叛亂的經過,盧象升只是輕描淡寫提了幾句,重點描述了沿途所見。
“京畿境內,百姓雖貧困氣色尚可,耕田采樵井然有序,自衛輝府以南,所見百姓皆衣衫襤褸,十來歲孩童赤身田間不在少數,路邊流民時常遇見,三五一伙數十人一群,眼神呆滯如行尸走肉,沿途乞討,雖遇到大軍亦不畏懼。很多流民為了口吃的,受到福王府人蠱惑竟然敢襲擊隊伍。福王府內,雕欄畫柱,錦衣豪奴,金銀如山,陳糧腐朽,絲竹聲中,宛如人間天堂,而一府之隔,百姓則宛如在地獄......”
盧象升沒有提出自己任何觀點,可全部的感情心思都在平淡的描述中,朱由檢連看數遍,掩卷嘆息道:“末世之相矣!”
“皇爺莫要太過憂慮,盧大人所述可能夸張了一些......”一旁侍候的曹化淳連忙勸慰道。
朱由檢沒有理會曹化淳的安慰,而是又把許顯存的奏疏放在眼前去看。雖然沒有出過宮,更沒有出過北京城,但朱由檢知道盧象升所說并不夸張,甚至描述的并不是最慘,因為他在畫面中看到過更慘的,比盧象升奏疏中描述慘無數倍。
許顯存奏疏的風格和盧象升完全不同,通篇在說平叛的經過,以及自己在平叛中的重要表現,重點提到了自己搜查福王府搜的福王藏的玉璽龍袍經過,以及審問福王府眾人得到的福王要造反的口供。最后提到了從福王府搜到的福王和其他藩王聯系的書信,懷疑周王潞王他們也參與了福王謀反,申請對周王潞王等河南境內藩王進行追查!奏疏的最后,附上了查抄福王府所獲的錢財數目。
“許顯存的奏疏你看到了吧,有什么想說的?”用手指輕輕敲打著奏疏,朱由檢淡淡的道。
“老奴看過了,”曹化淳恭敬的回道,“據老奴所派的東廠密探稟報,許顯存做事還算細心,也沒有胡亂伸手,再加上盧象升派人監督約束,查抄福王府過程中,并無多少貪墨現象。”
“可就搜出了不到兩百萬兩現銀嗎?這怎么可能?”朱由檢有些不信。
曹化淳微笑道:“陛下,東廠密探還聽到了盧象升和其屬下的話,也許能釋陛下之疑。”
當下便把盧象升和李彥直所說的話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朱由檢聽了后微微點頭,看來自己的胃口是被查抄魏忠賢撐大了,也是,一個沒有權利的藩王,光是搜刮欺壓百姓能弄到這么多錢財已經不少了,還不知道多少河南百姓被福王弄得傾家蕩產!
“陛下,朝堂上很多官員已經有異議了,說審查藩王應該由河南按察使負責,錦衣衛不應該越俎代庖。”曹化淳道。
朱由檢冷冷一笑:“那是普通的案件,現在涉及到謀反,自然是要動用廠衛!等明天在朝堂上公布福王謀反的鐵證,涼他們再也無話可說。”
這幫文官,不要以為朕不知道你們怎么想?還不是覬覦福王留下的龐大財富!若是讓你們負責查案,這龐大的財富能有一成到朕手里就不錯了!
“陛下,錦衣衛屢次參與大案,許顯存又曾訓練過那三百武進士,和禁衛軍關系頗深,他權勢是否大了些?老奴怕他以后尾大不掉。”曹化淳輕輕提醒道。
朱由檢扭過頭去,微微瞥了曹化淳一眼,心中清楚曹化淳這是嫉妒許顯存被重用了。東廠和錦衣衛向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這是看錦衣衛如火如荼,曹化淳這東廠提督有些坐不住了。
“知道歷任東廠提督下場嗎?”朱由檢淡淡問道。
曹化淳心中一震,忙跪倒地上:“陛下贖罪,是老奴多嘴了。”
歷任東廠提督,不管是王振、汪直,還是尚銘、劉瑾,乃至馮保、王安、魏忠賢,下場好的沒有幾個!
“你是信邸出來的老人兒,這宮里的太監朕最信任的就是你,”朱由檢繼續道,“所以朕讓你提督東廠,為的是替朕監控錦衣衛,監控天下,而許顯存不過是擺在明面的一把刀罷了,他再權勢大罷掉他也不過是朕的一句話。
所以你沒必要和他爭風頭,只需要替朕監視好他便是。東廠和錦衣衛,沒必要都在明面上。朕希望你能善始善終,不要走魏忠賢老路。”
“陛下的話老奴記住了,老奴不敢妄想。”曹化淳磕了個頭,站了起來。
朱由檢點點頭,不再多說。對曹化淳,他還是很放心的,不過再放心也得時常敲打。
“對盧象升和許顯存這兩個人,你怎么看?”朱由檢問道。
曹化淳猶豫道:“老奴恐怕說不好......”
“讓你說就說!”朱由檢沒好氣道。
“這兩人不太好比,性格做事風格完全不同。”
曹化淳想了想,繼續道:“盧象升就如崖上勁松,根深挺直高高在上,俯視大地,他是有大志向的人,心中裝有百姓,應該是要做名臣!”
“而許顯存,仿如崖下地上生的藤蔓,一心向往上攀爬,毫無風骨不計名聲,一心想著出人頭地。這種人為了做事不擇手段、不計后果,心中也沒有善惡!”
朱由檢差異的看著曹化淳,沒想到這廝分析的還挺深刻的。不過想想曹化淳打小進宮,在內書房讀書,后來才進的信王府,論讀書論學問,恐怕自己這個皇帝都比不上他,能有如此見識也可以想象。
“那你自己呢?”朱由檢笑著問道。
“老奴就是一條狗,對陛下忠心不二,陛下讓老奴干啥老奴就干啥,讓老奴咬誰就咬誰。”曹化淳笑呵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