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羅納德從床上滾了下來。他坐在地上,撓了撓腦袋。
得到了劇本賣出的好消息,羅納德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夢到這部電影的成片了,電影已經立項,自己既參與了電影的制作,又認識電影的女主角,是不是夢到電影的充分必要條件已經滿足了?
興沖沖的上了床,結果太興奮,睡了幾次都沒有睡著。想到上兩次夢到電影,都從床上掉了下來,干脆貼著床邊睡,這樣夢到的機率應該大一些。
誰知除了早上從床上掉下來,什么電影也沒有夢到。
實在是沒法夢見成片,羅納德干脆提早來到哨兵大廈,早早的進了西洋鏡公司繼續看片。
“你為什么這么早就來公司?我不推薦長時間的工作。剪輯不是一份光靠磨時間就能出杰作的職業,需要靈感和經驗積累。”
沃爾特·默齊看見羅納德這么早來,以為他要加班,每天工作九小時,每周工作七天那種,連忙制止。
“啊,不是。我興奮的睡不著覺,所以才來的。我的經紀人告訴我,有人對我寫的劇本感興趣。”羅納德回答。
“啊哈,恭喜你。”沃爾特·默齊擁抱了他,“這是很不錯的開始。我知道你的志向是當導演,編劇其實非常適合希望入行當導演的年輕人。”
默齊以為羅納德可能寫了什么低成本電影劇本,被小制片商看中,也沒有深究下去。
“所以你這幾天看現代啟示錄的原始膠片,學會了嗎?”
原來這幾天不教我剪輯,讓我自己看原始素材,真的是對我的考驗啊,羅納德心想。
“有些進展,我還不能每次都停在同一格上,但是成功率比之前要高一些。”
“你跟我來。”沃爾特·默齊打開了自己剪輯室的們,讓羅納德跟隨入內。
羅納德很興奮,默齊這是終于要教自己秘笈了啊。
沃爾特讓羅納德搬了兩本之前“現代啟示錄”成片膠片,裝上了西德制造的kem剪輯機。
這種臥式剪輯機的膠片和磁帶,是平放在剪輯臺上的。而不是老式的莫維奧拉剪輯機那樣豎放。把膠片和錄音帶放上膠片盤,拉出膠片穿過各種導柱,最后固定在另一個膠片盤上。
打開機器,羅納德站著按住剪輯臺中間的一個手柄左右擰,就可以播放,停止,和快進快退了。
kem臥式剪輯機的一大好處就是噪音較小,莫維奧拉立式機開動起來就像縫紉機,kem的噪音和磁帶收錄機差不多,只有很低沉的沙沙聲。
啪,沃爾特·默齊按下了停止鍵。
“這里就是我選的剪輯點,你發現什么了嗎?”
羅納德湊上前去,盯著顯示屏看了半天,搖了搖頭,“我什么也沒發現。”
“你注意看他的眼睛”,沃爾特·默齊指著屏幕上馬丁·辛扮演的角色說道。
“眼睛?”羅納德拿起控制轉盤,往后快退了一段膠片,然后用正常速度播放到剪輯點。
這次他盯著演員的眼睛不放,屏幕上的畫面剛剛過了沃爾特指出的剪輯點,好像馬丁·辛眨了一下眼睛。
羅納德心中一動,又返回去重新看了一遍。
“你已經發現了嗎?很好。”沃爾特·默齊顯得很高興。
“是這里嗎?好像一過了你選擇的剪輯點,他就眨眼睛了。”羅納德大叫。
“這就是我在剪輯科波拉的電影“竊聽大陰謀”的時候發現的規律。”沃爾特·默齊對羅納德傳授了他的“秘笈”。
“我的剪輯點,都選在角色將要眨眼之前的一剎那。那天早上,我剛加班做完影片的剪輯,早上整理膠片的時候發現了這個規律。
我在在舊金山的街上走,激動不已,以為發現了天大的秘密。非常巧的是,我在街頭買了一份報紙看,有一篇約翰·休斯頓的導演訪談吸引了我。
休斯頓在訪談里和我持一樣的觀點,他認為,眨眼是人類思緒的句號。一個人在腦中的一個思緒到了終點的時候,就會眨眼。”
羅納德一臉迷茫?“中學課本上,不是說眨眼是因為眼睛干燥,需要濕潤嗎?”
“這不對,如果我們在沙漠環境里錄下人的一段視頻,會發現他們的眨眼頻率,和在濕潤環境里,比如海邊的眨眼頻率是一樣的。”
羅納德第一次領略了沃爾特·默齊的科學思維,這個人不相信任何教科書,或者別人現成的結論,而是自己獨立思考,用科學實驗來驗證觀點。
“那么我怎么證明你的觀點,眨眼是人思緒的終點呢?”羅納德提出了疑問。按照沃爾特·默齊的想法,他的眨眼是思緒句號的觀點,也要經過科學的檢驗才能相信。
“很簡單。你看著我”,沃爾特·默齊對羅納德說道,“然后回過頭去看房間那邊的窗口。”
羅納德回過頭去看了一眼窗口。
“你發現了嗎?你在大幅度扭動頭部的時候,你眨眼了。“
“什么?”羅納德開始左右搖頭,他能感覺自己的眼睛,好像在轉動過程當中時候,中間部分是沒有記憶的。如果有一部攝像機拍著自己,應該可以看到自己確實眨眼了。
在從左到右180度的扭頭過程中,左邊開始時的記憶畫面是清晰的,右邊停下來的畫面也是清晰的,但是中間部分,羅納德的眼睛是閉上的,大腦并沒有記憶。
“你看我,再看這臺機器。”沃爾特又讓羅納德轉向近處的剪輯機顯示屏。
“奇怪,這次轉頭的中間過程,我好像又沒眨眼。”羅納德發現了兩次轉頭微妙的不同之處,轉動角度較小的話,并不會眨眼。
“你知道電影剪輯中的30度角規則嗎?”
“是的,我在大學剪輯課上學過,這是電影先驅梅里埃發現的,如果我們拍攝同一個對象,剪輯前后攝像機轉動的角度必須大于30度,否則就會出現畫面跳躍,觀眾會覺得奇怪。如果超過30度,我們的大腦反而能夠理解這種畫面跳躍而不覺得奇怪……”
“我明白了!”羅納德大叫。
“我們的大腦在轉動劇烈的時候,會閉上眼睛眨眼,所以剪輯中轉動的角度大于30度的時候,我們的大腦非常適應,因為我們平時轉腦袋的時候中間就是閉上眼睛的,大腦就在幫我們做剪輯。”
沃爾特·默齊很高興年輕人理解了自己的剪輯理論,
“如果小于30度,我們不閉眼,沒有在大腦里做自然的剪輯,我們看到了中間所有的物體,而在銀幕上剪輯30度角內的轉動鏡頭的時候,和我們平時的經驗不符合,大腦就會覺得奇怪。”
“原來是這樣。”
“這就是我們平常的經驗,對電影剪輯的影響。但是有一種時候,我們大腦可以不用符合物理規律,自由自在的切換和想象畫面,所以我們非常接受剪輯的存在,而不會覺得奇怪。”
“什么時候?”羅納德摸摸頭。
“每天都會有的時候。”
“做夢?”羅納德恍然大悟。
“是的,做夢是不講邏輯的,在故事畫面之間可以隨意切換而不講究連續性,這不就是跳切嗎?”
羅納德不停的點頭贊同,這么明顯的道理,以前卻沒有人告訴他,紐約大學的剪輯課的教授也不行。
“做夢也不被物理規律束縛,我們可以夢見自己在平地上跑,突然像鳥一樣飛起來,看著地上的自己。這不就是電影里的飛行鏡頭?”
“對啊。”羅納德越發覺得有道理。
“經常有人把電影比作白日夢。其實這兩者之間,是有非常深刻的生理學聯系的。”沃爾特·默齊指著羅納德的腦子,畫了個圈圈:
“我們的大腦能夠理解電影剪輯,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電影的剪輯,和日常生活經驗完全不符合,為什么在正反打過肩鏡頭之間切換,我們就能理解這是角色在對話?你見過誰說話的時候跑來跑去的嗎?”
羅納德搖搖頭。
“我們能夠理解電影剪輯,是因為我們經常夢到類似的鏡頭切換,我們的大腦每天都在睡覺的時候剪輯,我們已經習慣了做夢,所以看電影的時候才能理解劇情毫不費力。”
“而我們的大腦,在處理語言的時候,用的可能是同一個部分,所以一句話說完,我們的大腦好像也理解為需要大幅度改變場景,也會眨眼來適應這種轉變。”
“那我剪輯的時候,看著角色眨眼來剪不就行了?”羅納德問道。
“唉……”,沃爾特·默齊很不耐煩的說,“想想你高中學過的邏輯學,羅納德。大腦大幅度處理場景轉換只是眨眼的一種原因,其他原因也能導致眨眼的。這是一個充分條件,而不是必要條件。
比如我們打噴嚏的時候就會眨眼,感覺眼睛干澀的時候也會眨眼,說謊的時候也會眨眼,這些都不能被當成剪輯的指標。”
“況且不是每個演員,都能這么入戲,有時候他們真的只是在念臺詞。”沃爾特·默齊糾正了羅納德的想法,“我的意思是,如果演員真的非常棒,你可以用時候查看眨眼時間的方法,來驗證你剪輯點的選擇是否正確。”
羅納德點點頭,“但是所有人的眨眼時間選擇,都是一樣的嗎?比如看電影的時候,我眨眼的時間,是不是和你眨眼的時間一樣呢?如果一樣,我才能用眨眼作為標準來檢查自己的剪輯點選擇。”
“你的想法非常好。我的經驗說,絕大部分,我的意思是95以上的人,他們的選擇是一致的,我們不需要顧忌那5的人,只要專注于絕大多數觀眾的行為就行了。”
“為什么那5會不同呢?”
“那5大多數是電影從業人員,注意力在自己專業相關的地方,比如燈光組人員注意看燈光,表演老師注意看演員表演,試映的時候總有些業內人士,還有影評家,他們總是再找你電影里的紕漏,找些他們可以批判的地方。
所以他們和一般觀眾的注意力不一樣,思考的內容也不一樣,所以眨眼的時間點也就不一樣。”
“實際上,如果我們有一臺神奇的攝影機,能拍下暗中的觀眾眨眼的行為而不干擾電影放映。那么我們在銀幕后面放一臺這樣的神奇攝影機,拍攝觀眾在觀看電影時候的反應。
事后我們看這臺攝影機拍下畫面的時候就會看到,如果電影剪輯的順應規律,95的觀眾會在相同的時間眨眼。
如果這臺神奇攝影機能夠捕捉到觀眾眨眼時,眼睛的反光,我們就會看到,在黑暗中,每個觀眾都在你的剪輯點上眨眼,就像漫天星辰,同時閃爍了一下。”
羅納德被沃爾特·默齊描繪的科學理論和藝術畫面震撼了,就在這間辦公室坐了下來,開始從頭看“現代啟示錄”的剪輯。
他發現每個鏡頭都安排的恰到好處,就在剪輯點的時候,觀眾的大腦正好也到了剪輯點,也在想著下一個鏡頭了。
沉浸在新的知識中,不斷把自己的想法和成片對照,羅納德都沒注意時間的流逝。很快四五個小時過去,他被一陣電話鈴聲從那種興奮狀態中驚醒。
羅納德搓搓臉,接起了電話,“這里是沃爾特·默齊的辦公室。”
“我是迪士尼影業的托馬斯·威爾希特(thomas
wilhite),請讓默齊先生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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