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別的意思?”高則玉呵呵冷笑不止,“也許吧,你也許是真的沒別的意思。可之前外面就有風聲,說你本是狀元,是陛下記你父舊仇把你給貶成了探花,你以為陛下是聾子聽不到這些風聲?
堂堂一甲探花,前途似錦,誰知入職才兩三天便扔了官帽子辭官,怎會如此?你若真對仕途沒興趣,那你還考個什么勁?你說外人是相信你的話還是相信外界的謠言?你說陛下是信你說的,還是信已經發生的?
你若只是個尋常考生,辭官也就罷了,也沒人會把你當回事,可你是名滿天下的四科滿分會元,是置于謠言漩渦中的新科探花。你名氣越大,這次辭官的影響就越大,讓天下人怎么看陛下?
你因一己之私,讓陛下成了笑話!尤其是挑在錦國六百年大慶的當口鬧出這種事來,你讓陛下情何以堪?你如此會挑時候,偏偏挑在這時期,你還敢說你不是心存報復、為泄私憤?”
這番話一出,在場幾人皆臉色劇變,皆意識到了這是要命的事情。
剛弄了三萬來兩銀子心情還挺不錯的庾慶已經懵了。
他之前并未太把裴青城的話當回事,認為自己辭官能有什么,以為裴青城純粹是為了阻攔,此時才真正意識到裴青城所謂的有人在造勢、在針對他挖坑是什么意思。
他此時才真正明白了之前的那些謠言何以能稱為造勢,之前壓根沒這方面的概念。
庾慶沒想到自己和小師叔商量的好好的辭官竟能搞出這么大的事來,猶豫道:“御史中丞裴大人不讓我辭,我現在趕回御史臺撤回辭呈如何?”
高則玉敲著手掌,“你的辭呈已經落在了有心人的手里,那就是白紙黑字的證據,據我所知,已經有人拿了你的辭呈進宮見陛下去告發你。你覺得陛下獲悉后能不震怒,能放過你嗎?”
庾慶皺了眉,心驚肉跳。
鐘粟盯著他不知該說什么好,這么一個才華橫溢的大才子怎會如同小孩一般胡鬧?
他雖氣惱,可關鍵時刻還算沉的住氣,反問:“高大人親自前來可是有什么指教?”
高則玉:“指教談不上。有些話咱們不妨說白了,你平常送我的東西也不少,你若是被連累落在了朝廷的手上,萬一咬出我來,我豈不冤枉?我恰好獲悉了此事,自然是要緊急趕來化解。”
鐘粟拱手:“如何化解,愿聞其詳!”
高則玉看向庾慶,“切割!與他劃清界限,事情是他一個人的事,到時候朝廷追查,你們就說什么都不知道,盡量撇清關系自保。”
鐘粟沉吟。
杜肥和李管家相視一眼,杜肥指了庾慶,問:“那他怎么辦?”
高則玉沉聲道:“你還想怎么辦?自然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想死就跑,所有責任他自己扛了去。”
李管家拱手,焦急道:“高大人,就沒別的辦法嗎?”
高則玉:“他若想活命,有沒有辦法都要先躲一躲,先保住了人,才能想辦法去解決這事,否則陛下盛怒之下誰都保不住他!”
庾慶忽點頭道:“聽高大人的,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希望連累鐘家,你們把事情都往我身上推好了,我走!”
鐘粟、杜肥、李管家齊刷刷看向他,皆欲言又止。
庾慶再次朝三人點頭肯定,“我走!”
他不想留下來被抓了審訊,一旦被抓,他費盡心血攢下的家當搞不好就沒了。
令他心中哀鳴的是,玲瓏觀的風水是不是不好,三位師兄是朝廷逃犯,如今自己也要變成逃犯嗎?
高則玉道:“為防途中出現搜查,看在鐘員外的份上,我可以協助你離開。外面有我一班衙役,我挑件合適的衙役衣服給你換上,親自送你出城。”目光又掃了鐘粟幾人一眼,“你們意下如何?”
杜肥和李管家皆點頭稱好。
鐘粟琢磨了一下,對庾慶道:“現在情況不明,先出去避避留些緩沖也未嘗不是個辦法。”
庾慶嗯聲。
鐘粟當即朝高則玉道:“高大人,那就勞煩您了,能否容我再私下交代他幾句?”
這是要讓自己回避一下,高則玉也識相,“也好,我順便去讓人挑件合適的衙役衣裳,你們盡量快點,遲恐生變!”
鐘粟拱手謝過,又偏頭示意杜肥和李管家去送送,也有讓兩人也回避的意思。
屋內就剩下了兩人,鐘粟忽嘆道:“我真的很想狠狠罵你一頓,然而事已至此,罵的再狠也無益。阿士衡,你不是笨人,我真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但愿這次能順利過關,否則你便誤了我女兒一輩子!”
庾慶也是欲言又止,然想了想,本欲告知的辭官真相又吞了回去。
就在鐘粟剛剛進門之前,他還想找鐘粟去坦白的。
然而現在真的是此一時彼一時,萬一把鐘家連累了,一旦鐘家被抓,只怕未必能保守真假阿士衡的秘密,朝廷追查起來,玲瓏觀必受牽連。
猶豫之后,還是決定看能不能過了這一關。
過不去,沒必要連累玲瓏觀和阿士衡。
過的去這一關,再伺機告知也不遲,反正事情已經搞成了這樣。
“鐘叔,對不起,將來若有機會,我會給您一個交代的。”庾慶慚愧一聲。
鐘粟嘆道:“但愿有那一天吧。我與你私聊,是想告訴你,那些當官的說的話,我一句都不信,就如同你父親一樣,寧愿隱居多年也不聯系。士衡,最可信的人是我們自己,想保住自己,我們還是要靠自己,不能全盤寄希望于別人。”
庾慶一愣,“鐘叔有更好的辦法?”
鐘粟:“如今的情況,整個京城能保我們萬無一失的只有一人,她若是出手了,想致你于死地的人便不敢再為難你。朝廷兩邊派系的意見若是統一了,陛下就是孤家寡人,只能作罷!”
“誰?”
“司南府掌令,地母!”
“啊,有派系的話,她那邊應該就是想殺我的人,怎會幫我們?”
“你忘了那張藏寶圖嗎?”
“藏寶圖?”庾慶再次愣住,狐疑道:“哪來的藏寶圖?”
這次輪到鐘粟愣住,“那半張圖,你父親沒跟你說其來歷不成?”
庾慶恍然大悟,亦心驚,忙問:“我給鐘叔您的那半張圖是藏寶圖?”
鐘粟無語凝噎一陣,忍不住抓了抓自己胡子,“你爹究竟是怎么回事,怎會連如此重大的事情也沒有告訴你,他到底想干什么?難道想讓你抽身?不對呀,若想讓你抽身,為何又讓你來赴京趕考?”
想了一會兒想不通,擺了擺手,時間來不及了,他長話短說,把那一分為二藏寶圖的來歷匆匆數語交代了一下。
庾慶聽的眼睛眨個不停,心里在狂罵阿士衡有病,有如此重寶還赴京趕考個屁,有花不完的錢想幫百姓還不容易嗎?可以做個大善人吶!
他簡直無語了。
不過也明白了鐘粟的意思,試著問道:“你想把寶圖獻給地母?”
鐘粟:“這才是真正能打動她的東西。”
“不是…”庾慶有點糾結了,捋順了舌頭,“叔父,要不咱們一家子一起跑吧。您看,有了藏寶圖,只要找到了仙家福地,鐘家這點家業舍就舍了,您也不用擔心誤了您女兒不是?”
他的想法是,只要拿著藏寶圖一起跑了,鐘家也就沒了退路,到時候說出真假阿士衡的事,讓鐘家長女和阿士衡順利完婚多好。
鐘粟被他的話給驚著了,有驚為天人的感覺。
他突然有點明白了阿節璋為什么不告訴兒子寶圖的真相,這是逆子啊!
與阿節璋堅守了一生的理念完全相悖。
忽然也意識到了點阿節璋為何不對這兒子托付背后關系的答案。
難怪能干出這不靠譜的事來,鐘粟心里嘀咕,敢情這小子壓根就不想踐行阿節璋的理念!
不過他反倒釋然了,之前還擔心不好說服這廝把寶圖交給司南府,因為這是阿節璋堅決反對的。
當即否決了庾慶的意見,喝斥:“胡鬧,為個不知所以然的寶圖不要命嗎?這拖家帶口的怎么跑?我們一家子沒一個能跑快的……”
經他這么一說,庾慶懂了他的意思。
鐘府獻寶,必然面臨一問,既然有寶,為何現在才獻出,搞不好就要懷疑鐘粟參與了當年那座古墓的事。
若如此的話,那就不是獻寶了,而是和阿節璋合謀盜寶。
所以鐘粟獻寶時要說自己不知道,要說是他庾慶剛剛跑路前才告訴他的,才給他的,因對不起鐘家讓鐘家用以自保的,他庾慶以后若被抓住了,也得這樣咬死了往自己身上攬責任才行。
鐘家借由獻寶的功勞自保肯定是沒問題的,這是司南府鼓勵的。
也會幫忙求司南府看在獻寶的功勞上饒過他庾慶,至于司南府肯不肯答應就不知道了,答應則罷,否則他庾慶此生就做通緝犯吧。
說到底,事是你庾慶搞出來的,大難臨頭之際,還是要他庾慶個人把責任全部給扛了才行。
至少兩頭還能保住一頭。
當然,這只是預先的準備,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這樣做,不會輕易把如此重寶給交出去。
庾慶是不想把寶圖交出去的,然而一琢磨,這個時候鐘粟不可能把寶圖給他,關鍵是現在沒時間給他折騰了。
逼不得已,只好答應了。
待高則玉一來,庾慶換上了差役的衣服,就這樣悄然跟著高則玉從后門去了。
鐘粟沒有去送,只讓念舊主之情的杜肥和李管家去了。
他獨自站在了東院門口略作目送而已,人影消失后,口中呢喃自語,“姓高的若未安好心,你父親派系的人若保不了你性命,也休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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