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海幫老朝的名字一說出來,廳內便顯得有些壓抑了起來。
眾掌柜各懷心思,方老爺面如土色,就連這時的方寸,也皺起了眉頭,想著什么。
“姐夫,你聽我說……”
那位曹娘舅,見老朝的名頭,居然把方老爺嚇成了這樣子,膽子也大了些,道:“現在真不比以前啦,整個城里都在傳,方家大公子沒了,死之前又在外頭得罪了大人物,不知啥時候就要下手整方家呢,現在沒人怕咱們了,那老朝盯上了方家的生意,這生意對方家來說就是惹禍的根啊,留是絕對不可能留得住的,還不如真個就給了他,消災解難……”
聽得此言,方老爺下意識的便點了點頭,就連那些掌柜與小東家們,雖然默不作聲,但卻也在心里認可了這個回答,他們這等普通人家,被這種兇神盯上,那便是天降災劫,直接將生意交出去不丟人,若是非要跟人家硬頂起來,落得個家破人亡下場,才叫蠢呢……
一片壓抑里,方寸忽然打斷了娘舅的話,笑吟吟道:“老朝許了你多少好處?”
娘舅頓時臉色有些尷尬,訕訕的不出聲。
舅母在一邊道:“我們也是替方家考慮呢,哪有什么好處……”
方寸皺了皺眉頭,從護院手里接過了一架弓弩,在手里把玩著,方向似乎指著曹昌。
娘舅急忙斜身子護住了曹昌,訥訥的道:“也沒什么好處,就是老朝說,讓我將十二連環塢的商契給他,以后這十二連環塢就是他的,但是他……他許諾分給我三個……”
“你們一邊九個,一邊三個,惟獨我家啥也沒落下?”
方寸冷笑著,將手里的弓弩遞回了護院,道:“真是好親戚!”
“老朝大爺惹不起啊……”
事到如今,娘舅也豁出面皮,嚷嚷起來:“姐夫你可想好嘍,老朝是個兇人,傳說他拿活人的心肝下酒哩,在這柳湖城里,那也是個說一不二的存在,既然他已經盯上了這十二連環塢,便將這生意當成了自己的,今天拒絕了他,恐怕不出三天,他就會直接帶人來搶了……”
方家老爺已面如土色,只是拉著方寸的胳膊,不停的道:“是啊,是啊!”
“不勞舅舅廢心了!”
倒是方寸,并不以為意,只是擺擺手讓護院讓開一條路,然后道:“如果你回去了,老朝那邊的人過來問,也麻煩你給他捎個話,甭管幾天,這十二連環塢的生意,他撈不著!”
“你這……”
娘舅聽得這話,整個就已經懵了。
這浪蕩子方老二,哪里來的這么大底氣,敢跟老朝叫板?
真當你兄長還活著呢?
但方寸主意已定,便已不再與他啰嗦,直接揮手道:“送出去吧!”
又向娘舅道:“你們這一家子,以后也不用登門了,省得以后我方家占了你們家這位小煉氣士的便宜!”
娘舅一家如蒙大赦,急忙將地上正一邊口吐白沫一邊偷眼看著周圍動靜的表兄曹昌扶了出來,灰溜溜的往外跑,心里暗罵著這方家人,頂梁柱都死了還這么兇,早晚死光。
最尷尬的是那些掌柜,他們全場看了這娘舅一家的鬧劇,話都沒敢說幾口。
這時候,娘舅一家走了,他們倒像是肩上壓了座山,話都不敢說。
明明嗓子渴的難受,卻不敢伸手去拿旁邊的茶。
“諸位掌柜與東家,想必都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想說吧?”
也在這時,方寸終于將目光看向了他們,惹得他們一個個的哆嗦了一下,可氣的是,這位方二公子到了這時候,居然都不讓那些手持勁弩的護院退走,仍然在這廳里站著。
“沒……沒有……”
終得一位年長,膽子又大的小東家,顫聲的開口:“我們此來……只為大公子奔喪……”
其他人連連點頭:“對的對的,只為奔喪……”
“既是沒有話說,為何我方家要的銀子沒有一家如數交來?”
方寸不動聲色,平靜的問著。
這一群掌柜與小東家,頓時變得有些尷尬了。
一時心亂如麻,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其實有些話,你們不必說我也明白!”
方寸忽然平靜的開口,淡淡道:“你們與我方家的生意往來,有不少是主動投了過來,我方家等若是無本萬利,可也得說明白,若無我方家名名庇護,你們的銀子也賺得并不穩當,如今你們若有人想退股,那也請便,只是丑話也該說在了前面,我方家的門檻不算高……”
他說到這里,微微一頓,道:“但也不是誰想出就出,想回來就回來的!”
眾掌柜與小東家面面相覷,半晌之后,忽然連連點頭。
本來有人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想要說道說道,可是如今,居然死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了,也有人本來就是要借這個機會,把話說明白的,可方二公子忽然說了這一番大度的話,倒讓他心間微微遲疑,瞧方家這么有底氣,難道說,雖然大公子歿了,但還有別的靠山?
如此倒也不奇怪,畢竟方大公子那等厲害的人兒,誰知道還有沒有什么厲害的故友?
“行了,都是多年的老交情,話不必說的這么明白,諸位請便吧!”
方寸輕輕端起了茶,慢慢道:“最近方家要治喪,諸位有事,便直接找管家商量就好!”
“是……是是是,這就告辭……”
“方老爺節哀,我們且去了……”
一眾掌柜與小東家如蒙大赦,從那寒光閃閃的勁弩中間退出了大廳,擦著冷汗。
一時,廳內只剩了方老爺子與方寸兩個,安安靜靜。
而廳外候著的丫鬟奴仆們,也一個個大氣不敢出,悄悄的進來收拾著地上的瓷片。
“唉,我的雨青瓷啊……”
方家老爺心痛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片,忽然意識到這不是心疼茶盞的時候,急忙的身子向這邊一傾,扯了方寸的袖子,壓低了聲音道:“我的兒啊,剛剛你跟這些人說的那些話……”
方寸有些無奈,道:“嚇嚇他們而已,撐個面子!”
方家老爺微微一呆:“把我也嚇到啦……”
方寸十分無奈的看了自家的老爺子一眼,感覺心累。
方家老爺反應了過來,急忙道:“有用嗎?”
方寸慢慢搖頭,道:“人家又不是傻子,現在只是借著兄長的余威扯大旗,才讓他們不敢跳腳,等上幾日,自然有聰明人咂摸出味來了,尤其是老朝已經盯上了咱家,他們只須等著就好,倘若老朝得了手,這些人自然也就有了數,再動手時,怕是誰也攔不住了!”
“這個……”
方老爺子一張臉微微發苦,好一會,才嘆了口氣,道:“寸兒啊,爹知道在人前得要面子,狠話說兩句就說兩句,但老朝既然打起了咱們家的主意,還是破財免災,舍予了他吧……”
“也不只是放狠話……”
方寸看了一眼自家的老爹,慢慢揉了揉臉,道:“哥哥沒了,那些豺狼找上門來是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這么快而已,外面的生意,該舍就舍了,但這城里的鋪子是要保下來的,將來你們老兩口的用度,還有我去修行,都需要花費,怎么能一下子打發干凈?”
“城里的鋪子……”
方老爺子呆了一呆:“十二連環塢不是城外的嗎?”
“換個別的時候,我還真不會為了十二連環塢與老朝杠起來,給他就給他了!”
方寸皺眉道:“但現在不行,他太心急了,兄長剛剛才下葬,便第一個跳了出來打我們方家的主意,若是我們就這么將十二連環塢拱手相讓,其他人便也只會當咱們方家是肥肉,有樣學樣,一窩蜂的涌了上來,別說城外各處的生意,就是城里這幾間鋪子,也保不下來!”
“那……那那那你想怎么辦?”
方老爺子聽得都結巴起來了:“你……你想跟老朝……”
“老朝不是表兄,我們家對付不了他!”
方寸慢慢的搖了搖頭,道:“這柳湖城里,能夠對付老朝的,只有書院和城守!”
方老爺子聞言,倒是微微一怔,忙道:“那我去求城守,我和他相熟……”
“相熟?”
方寸聽了,倒是笑了起來,道:“那是以前了,現在求城守說不定連人都見不上,況且,父親且想想,老朝能夠在柳湖城叱詫風云這么多年,欺橫鄉里那是小事,但他連一些小世家與小煉氣士都不放在眼里,惹得天怒人怨,卻無人敢動他,真與城守沒有關系嗎?”
有些話他沒有說得太透。
說不定,老朝根本就是城守的人。
說不定,來搶十二連環塢的主意,根本就是城守……
“這這這……”
方老爺子聽方寸這么一說,竟是有些絕望了,琢磨得半晌,才神色黯然,道:“家財是你兄長賺來的,丟了就丟了,再讓我去過苦日子,倒也沒啥,只是你和你娘這身子骨……”
方寸看了一眼方老爺子那圓滾滾的肚腩,無奈的搖了搖頭。
“父親只管寬心就好,我會處理!”
微一沉吟,方寸平靜開口:“以前得兄長庇護,過了十幾年安穩日子,現在,輪到我了!”
“這……”
方老爺又是不解,又是遲疑,看向了太師椅上,方寸那張平靜而淡漠的臉。
這一刻,方老爺子似乎有些眼花,仿佛看到了自己已經死去的大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