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趙玄微微一笑,依舊滿臉輕松淡然:“這位大人難道耳朵不好使?之前貧道已經說過,貧道不知道什么帝王詩詞,只聽家妹說過帝師詩詞。”
那位文臣又是嘿嘿一聲冷笑,向柳元宗看了一眼,得其示意,方繼續道:“帝師詩詞?也罷就算是帝師詩詞,敢問你一個修道人,你都說了斬七情斷六欲了卻塵緣不問世事。如何當得起帝師之稱?可會那治世之學?”
此言一出,頓時因起附和聲一片:
“沒錯”
“帝師者,帝皇之師;帝皇者,萬民之主。身為帝師,當受帝王治世救民之學,你都說了你們道士出世絕俗,焉能當得起帝師?”
“若非帝師,必是反賊”
“雖然無一人看清金龍幾爪,只要此人無濟世之學,必定為亂世妖星”
“十九年前司天監的李大人就說有妖星降世,莫不成就應在此人身上?”
在這一片亂糟糟中,趙玄依舊面色不變,有玄元功控制肌肉,莫說區區眼前這場面,即便泰山崩于面前,他的表情也不會有絲毫變化。待眾人議論聲稍減,方微微一笑道:“爾等焉知我道家無治世之學?正所謂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是故,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如此一來,絕圣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為文者不足。故需令人有所屬:一曰見素抱樸,二曰少私寡欲。三曰絕學無憂。是以,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故,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是以圣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為既無為,則無不治也”
“諸位大人方才聽我解釋,只知我道家斬七情斷六欲了卻塵緣不問世事,似無德不肖,不能治世。卻不知,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又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而我道家之所以斬七情斷六欲了卻塵緣不問世事,就是求的無為不爭。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圣人亦不傷人;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是以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如此一來。圣人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方可天下樂推而不厭。是以,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為而不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大人們問貧道治世之學,在貧道心中,治世之學,唯道之一字也。我道有三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故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不敢臣;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賓。只要陛下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并去甚去奢去泰,以道治世,不以兵強天下,必能得天下。須知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又所謂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民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故圣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故陛下當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圖難于其易,為大于其細。因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細。是以圣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圣人猶難之,故終無難矣。”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圣人云: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此乃正言若反也”
趙玄這一番長篇大論下來,一開始還有幾聲閑言碎語,可到了那句“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后,頓時場面一寂。
直到趙玄說完,整個大殿之上幾乎落針可聞,過了許久,這寂靜才被柳宗元一聲怒喝打斷:“一派胡言”
他那一聲怒喝仿佛是一個導火索,頓時所有大臣都跟炸了鍋一樣,或互相耳語,或對趙玄一片指責。
“什么無為而治,若是無為,要皇上做什么?要朝廷做什么?”
“一派胡言簡直是一派胡言”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你這妖道竟然說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有沒有把圣人放在眼里?”
“一口一個圣人圣人,孔圣人何時說過那些話?”
“陛下,千萬不要聽他妖言惑眾,什么道家什么大道,完全是滅人欲”
“是啊陛下,若依此法治國,必將民之不民,國之不國,人之不人啊”
“請陛下三思”
“請陛下三思啊”
到了后來,“請陛下三思”這幾個字響徹一片,似乎真的擔心李元欽會聽趙玄的一樣。
事實證明,他們已經不再懷疑趙玄有沒有什么經世治國之才了,他們之所以這么勸李元欽,完全是感受到了趙玄言論中的威脅
然而以李元欽對趙玄的態度,又豈會聽趙玄的話?他們完全是杞人憂天,只可惜,李元欽現在是有苦說不出,面對眾大臣的勸解,只能無聲沉默。
趙玄卻在此時忽地一笑,道:“也罷貧道其實早就知貧道這套理論大家無法接受,故我道家一直避世不出,只與文圣閣武神殿有些聯系。既然如此,貧道便勉為其難,再授陛下一套理論:陛下問貧道如何治國,貧道現在告訴陛下,除道之外,還有古仁人之心。何謂古仁人之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也”
一句話說完,忽然一股無形波動憑空而現,仿佛趙玄話中有什么微言大義,尤其是最后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伴隨著那股波動傳入眾人耳中,就仿佛到頭棒喝,讓所有人神智一清,寂寂無言。唯有柳元宗,忽然一聲悶哼,臉色頓時變得難堪。待眾人反應過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誰也不敢開口。
廢話怎么說?
難道要他們捧趙玄臭腳不成?
之前趙玄的理論他們還可以用儒家精義反駁,但后面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進亦憂,退亦憂”“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每一句每一個字無不透著儒家思想,甚合圣人之言,讓他們怎么反駁?
且剛剛那無形的波動,分明是天道授業,微言大義,他們怎么敢反駁?
更何況,能反駁的了才怪了
要知道趙玄最后這一段話可取自范仲淹的《岳陽樓記》,范仲淹是誰?文正公龍圖老子最最重要的是繼孔孟之后的又一圣人
怕不怕?
怕就對了
趙玄就是要讓大家怕就是要讓大家無法反駁就是要坐實他的帝師身份
你說道爺沒有治世之學?
道爺我道家儒家都給你來點,看你還怎么說
你說道爺不是帝師就是反賊?
道爺我偏要當這個帝師當的你無話可說
當然,若非他是帝師還是反賊牽扯到趙家會不會被滅門,他才懶得跟這幫大臣的們瞎逼逼。
但是大臣們哪知道這個?
一個個傻子一般看著趙玄,一副呆呆愣愣,無話可說的表情。不過私下里,卻都在權衡利弊,心里面直犯嘀咕。
柳元宗看到眾人的反應臉色更為難看,一聲冷哼,終于再次開口:“趙玄,其實若想證明你是否有帝師之學,也簡單的緊。你只需現場賦詩一首,看那金龍出不出現,是四爪還是五爪,屆時一切自明”話音未落,李元欽以眼前一亮。
趙玄卻忽然笑了。
那柳元宗沒有在他話里找茬,分明是找不出茬來;而舊話重提,則說明他已黔驢技窮
黔驢技窮之后,或許就是圖窮匕見了吧?
他如此想著,雙眼一瞇,道:“柳大人說笑了,其實帝師不帝師什么的,貧道也是昨日才聽家妹說的,于貧道心里,并不在意。畢竟我道家乃出世之學,焉能入世治世?諸位大人們也反對不是而那什么金龍詩詞,說實話,之前那首菊花賦,也不過是貧道看妹妹被欺負,心里一時不忿,才有感而發。寫完之后,就暗恨自己動了嗔念,這詩嘛……還是不賦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