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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屋漏偏逢連夜雨
江南水路蜿蜒,處處都是河流湖泊,烈日當空,蒸騰的水汽撲面而來,一點都不讓人舒爽。古道上一波又一波的難民漫無目的地往南走去。
這些人有的是金陵逃來的,有的是揚州逃來的,甚至還有河南山東逃過來的。清兵的追捕不算酷烈,他們正忙著瓜分江北碩大的蛋糕。
入關以來的花花世界,讓滿族的大小頭目眼花繚亂,他們暫時忘卻了開疆拓土。有人上書勸諫推行剃發令,不利于一統山河,清廷實際的掌權者多爾袞,直言道:“何言一統?但得寸則寸,得尺則尺耳。”
眾多逃難的人群里,有一支和其他的不太一樣。他們推著大大小小的車子,有馬有騾子,而且盡是些年輕后生。車中有嘉定糧倉的糧食,沒個人三餐供應,比起別的難民滿臉菜色,這些人面色好上許多。人群的中間,一輛寬大的馬車上,楊恕執鞭趕車,車上卻一個人都沒有。這里面裝的全是吳家幾代人積攢的財富,被裝在箱子里,由楊恕運送。這是安身的本錢,一路往南侯玄演心中也沒有譜,南邊那些各懷異志的軍閥,不知道能抵擋幾天。比天將傾塌更絕望的是,侯玄演熟讀這段歷史,知道根本沒有扶大廈之將傾的英豪。
滿清的鐵騎真的踏碎了江南,只能去南洋了...
侯玄演特意挑選了幾個靠得住的強壯漢子,圍繞著馬車。如今兵荒馬亂,盜賊亂兵蜂擁而起,押著一車的財寶,不得不小心行事。他自己和幾個小兵一塊,扮作百姓,拄著一根木棍徒步而行。不過他走到哪里,都能感覺到敬畏而且充滿期冀的眼神。
這幾天趕路的途中,侯玄演的死而復生的離奇故事,被竹林在場的八百鄉兵傳的神乎其神。現在同行的人看他,都是半人半仙的模樣。就連他拄著木棍的疲憊樣子,都能瞧出一點仙風道骨來。
小仙人侯玄演現在卻是口干舌燥,連話都不想說。作為一個書生,這具身體的體能,著實跟不上這樣的腳程。看著身邊的徐元寶,扛著一根狼牙棒,還能優哉游哉,侯玄演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往前走。
一條黃色的大狗,吐著舌頭跟在徐元寶的身后,不時地蹭一下他的褲腳,極為親昵。徐元寶一家,包括護院在內,只有他一個人逃了出來,反倒是自小養大的黃狗,機警地躲過了清兵,沒有變成狗肉火鍋。
小道士洪一濁盯著大黃狗,咽了一口唾沫,搖頭晃腦地說道:“元寶,道爺我掐指一算,你背祿逐犬、提綱克年,十有九兇應在天元。主禍的就是這條大狗,不如宰了吃了,辟邪趨吉,功德無量啊。”
“放屁!你敢打它的主意,小爺先給你一棒子,讓你有血光之災。”
洪一濁不死心,繼續信口說道:“你不聽道爺的金玉良言,只怕馬上就要倒霉。”
徐元寶忍不住罵道:“還能怎么倒霉?就咱們這樣,還能更倒霉不成?”
話音剛落,狂風驟起,卷來黑云遮天蔽日,天色都暗了下來。
咔!天空一道弧形閃電,暴雨如注不請自來。
“xx,你這張烏鴉嘴!”
侯玄演拄著木棍,抬頭看著煌煌天威,暗罵一句。龔老三指著前面說道:“前面有一處寺院,走快點,進去避雨。”
侯玄演大聲催促著隊伍前進,但是很快淹沒在雷聲中。等到了城郊的一處破廟,眾人都已經成了落湯雞。唯有徐元寶身邊的大黃例外,這是一只落水狗。
破廟門口,四個穿蓑衣戴斗笠的漢子,站在門口門神一般。瞪著趕來的兩千余人,眼光不善。
徐元寶一馬當先,沖在前面,提著一根狼牙棍,大聲道:“借過借過,我們要進寺避雨。”
大黃狗在雨中使勁地搖晃著身子,想把身上的水珠搖干,卻怎么都比不上天上落下的快。蹭的一下,隨主人來到門口,水珠就甩到了這些人身上。
守門的大漢抬起一腳,將大黃踢了出去,沉聲說道:“此間有我家主人避雨,你們另尋他處吧。”
大黃狗吃痛,跑到徐元寶身邊,凄凄嗚嗚地叫喚。徐元寶登時火起,罵道:“好你個看門的惡犬,這處寺廟破敗已久,顯然是無主之地。偏你那主人能進,爺爺們就不能進了?”
侯玄演這才趕了過來,他體力不及徐元寶和洪一濁,慢吞吞地和龔老三互相扶著,擠開人群來到廟前。
“怎么回事?”
“這群狗才堵住門口,不讓咱們進,說是他的主人在此避雨,讓咱們另尋他處。”
“小畜生,你嘴巴最好放干凈點。”踢狗的大漢眼看就要發作,被同伴制止。看得出他們有些畏懼身后兩千多人,若是一起發難,他們也難以招架。侯玄演冷眼旁觀,料定除了這四個,寺里肯定還有他們的同伴,行事這么跋扈,估計里面人也不少。
龔老三越眾而出,拱手說道:“行走在外,都是落難之人,何必互相為難。再說了此處寺廟雖說不算很大,容納我們還不成問題,我看前面有來的都沒有過了幾位這關。不如行個方便,多個朋友多條路,你們看怎么樣?”
守門的幾個大漢,暗暗打量,這群難民的確和別的不同。他們不但沒有半死不活的疲累,而且作風比較剛硬,敢于和自己叫板。最重要的是,他們似乎很是團結,都在等著眼前幾個人跟自己交涉,而沒有散去,可見不是一支普通的難民。若是烏合之眾,來多少他們都不害怕,但是這幾千人要是有人指揮得動,行止之間頗有行伍氣象,可就不能等閑視之了。
“這樣吧,容我進去通報一聲,如何?”
龔老三,徐元寶和洪一濁,都拿眼來看侯玄演。守門漢子們瞬間明白,這個拄著木棍的年輕人,才是他們的頭。
侯玄演點了點頭,說道:“快去快回,我們里面有些人身上掛傷,不能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