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們在百里之外就嗅到了血污之氣,相距十里時落地步行,散修歐陽槊直到這時才發現異常,緊張地靠近慕行秋,過了一會見大家都不開口,他極小聲地提醒說:“咱們好像走進‘折翅妖陣’了,這里可不太安全。”
    慕行秋嗯了一聲,相信兩位星落道士不會擅入危地,萬第山的豐東晨正逐漸增加無形護罩的層數,防止行蹤外泄的同時,也擋住了越來濃郁的血污與不潔之氣。
    “什么折翅妖陣,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妖血陣。”亂荊山白傾走在慕行秋身后,對散修的無知十分不屑,“妖血與不潔之氣結合形成一道屏障,道士若是非要在其中飛行,就會引起妖族的警覺,咱們可沒有‘折翅’,只是不想打草驚蛇而已。”
    歐陽槊臉上一紅,不敢再吱聲了,他跟妖族打交道比較多,了解到的名稱都是妖族的說法,與道統不太一致。
    臨近妖血陣核心,豐東晨發出的護罩已經多達九層,范圍卻逐漸減小,最后直徑只有兩三丈,九個人都不能離得太遠。
    一座光禿禿的山峰,在郁郁蔥蔥的群山之中頗為顯眼,山上的成片尸體更是讓人無法忽視。
    百余具形態各異的妖族尸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頭部沒有任何傷口,脖子以下卻被鮮血浸泡,血污連成一片,那些干凈的面孔就像是飄在血池之上的古怪花蕾。只是這樣的場景毫無美感,白傾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辛幼陶轉身屏住呼吸,強行忍住喉間的翻涌。
    兩位星落道士無動于衷,豐東晨甚至將這當成一次現場授課,“這是新結成不久的妖血陣。應該還不到五天,這些妖魔都是被同族殺死的。道統只是奪取妖丹,他們干脆將整個妖身都當成施展妖術的材料。你們瞧。遍地血污一直沒有凝固,也沒有野獸蠅蚊敢于靠近。說明這座妖血陣威力不小,可能加入了……那是什么?”
    豐東晨快步向前走去,護罩是他發出來的,其他人都緊隨其后,生怕被落在外面,辛幼陶也只得轉過身來,盡量不低頭看遍地的尸體。
    眾人在護罩內各自施法,以便走在血污之上而不受沾染。饒是如此,白傾臉上仍露出十分厭惡的神情。
    妖血陣的正中間露出三張人類的面孔,雖然不少妖族長得與人類完全一樣,但是在這座禿山之上,在一群青面獠牙的妖尸當中,這三張面孔實在太像人類了,他們的身體也浸在血泊當中,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第一個認出三人身份的是禿子,他從背囊里鉆出來,飄在慕行秋肩后看著地上的尸體。小聲說:“我認得他們,這是從前的龐山弟子。”
    當年在老祖峰修行的時候,慕行秋很少離開禁秘塔。對同門道士都不太熟,禿子卻喜歡四處閑逛,認識不少人。
    辛幼陶一直揚著頭,聞言低頭查看,也認了出來,“這、這是戒律科的弟子,他們六年前留在老祖峰,早就該被妖火之山殺死了。”
    其他人也都在血泊之中隱約看到藍色的道袍,臉上無不變色。歐陽槊甚至有些惶恐,好像他與道士的死亡有關似的。
    豐東晨取出一面銅鏡。在三具道士尸體上照射一遍,“他們的確已經死了六年。內丹已經沒了,尸體卻被保存下來。道士的體質異于常人,雖然不如妖魔強壯,卻更加純凈,嘿,妖魔拿道士的遺體放大妖術,怪不得這座妖血陣覆蓋的范圍如此之廣。”
    “夠了,這就夠了。”辛幼陶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妖族囤積道士的遺體,還用來施展妖術,光憑這一點,龐山就該立刻發起戰爭,其他道統呢?牙山、萬第山、亂荊山……你們就眼看著道士死后受此折磨嗎?”
    豐東晨冷冷地看了辛幼陶一眼,對他的慌亂感到不滿,“你是龐山弟子嗎?”
    辛幼陶一時語塞,他忘了自己頭上戴的是七重符箓冠。
    雖然鄙視辛幼陶,豐東晨卻同意他的看法,“沒必要再前進了,妖族用道士的遺體布陣,這是再直白不過的宣戰,咱們可以回去了,八大道統必須立刻展開進攻,不能再讓妖族占據龐山,一草一木、一尸一丹,都得奪回來。”
    牙山趙知勁一直比較沉默,好像沒什么主見,聽萬第山道士這么說,他只是點頭表示同意,沒有提出其它意見。
    豐東晨轉身要走,慕行秋忍不住問:“這三具尸體呢?”
    “尸體怎么了?”
    “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將他們帶走,或者找個干凈的地方掩埋。”慕行秋平靜地說,不想讓任何人誤以為他在與星落道士爭執。
    “尸體一動就會引起妖族的注意,這就是你的計劃嗎?”豐東晨一點也不客氣,剛一見面他的態度就不好,現在更顯嚴厲,好像慕行秋做錯了什么事情——他的確是這么想的,“你不是退出龐山了嗎?跟這個小子一樣,已經不是道統弟子,有什么資格在這里指手劃腳?”
    在皇京,高等道士們對斬妖會持中立旁觀的態度,慕行秋宣布退出龐山,他們雖然感到意外,卻沒有阻止,更沒有斥責,申繼先和左流英甚至允許他繼續住在龐山道館,但不是所有高等道士都這么寬容,豐東晨就不肯原諒這種“背叛”行為。
    辛幼陶被稱為“小子”,大為不滿,連心中的恐慌都被壓倒,大笑數聲,“原來豐道士嫌棄我們不是龐山弟子,本來咱們就不是同路人,偶爾遇上而已,現在話說開了,大家正好分道揚鑣各走各路吧。”
    這時分開的話,還留在道統之內的申忌夷和白傾就左右為難了,申忌夷笑道:“辛符師誤解豐道友的意思了,盡快將信息傳回道統很重要,可三具遺體的確不該就這么留在妖血之中,總有兩全之策。”
    “兩不兩全要看龐山的意思,這里有龐山弟子嗎?”豐東晨目光掃視,毫不掩飾自己對非道統弟子的鄙視,散修歐陽槊被嚇得步步后退,差點離開無形護罩,被慕行秋一把拉回來。
    眾人陷入安靜,白傾雖然支持慕行秋,但她是亂荊山弟子,不敢在萬第山星落道士面前放肆,突然一個弱弱的聲音從慕行秋背后響起:“我是龐山弟子。”
    “誰?”豐東晨厲聲喝問,因為慕行秋身后并無人影。
    禿子從慕行秋肩后露出半張臉,頭頂的發髻和長簪清晰可見,“我是龐山弟子慕松玄,弟子簿上有我的名字,雖然我早就想跟小秋哥一塊退出龐山,可他不允許,我只好聽他的。要我說這三具尸體應該帶走,送回新龐山好好安葬才對,他們為老祖峰殉難,任何有良心的道士都不該將他們遺棄。”
    禿子膽子越來越大,對面豐東晨的兩條眉毛也越豎越直,禿子終歸抵擋不住星落道士的目光,話一說完,立刻縮回背囊里,“這就是龐山弟子的意見,同不同意你們看著辦。”
    豐東晨冷冷地哼一聲,與牙山趙知勁互視一眼,“你們兩個帶上尸體,我做掩護,大概能遮掩半個時辰左右,趙道友待會以最快的速度撤離,妖族發現之后也追不上。你——”他指著歐陽槊,“跟緊了,我們不會因為有拖累就放慢速度。”
    歐陽槊小雞啄米似地點頭。
    豐東晨雖然態度蠻橫,法術一點也不含糊,取出一只拳頭大小的三足小鼎,舀起一些污血,然后將它放在三具道士尸體中間,又取出三截細香插在鼎內血中,香頭自燃,升起筆直的三股清煙。
    “真是浪費。”豐東晨不得不將一件珍貴的法器留下,遺憾地搖搖頭,“可以移動尸體了,小心,不要沾到血。”
    辛幼陶立刻取出三張紙符,一一祭出,第一道符讓尸體慢慢升起,粘稠的血污絲絲縷縷地垂下,第二道符憑空造出三塊厚實的氈布,將尸體分別包裹,第三道符令它們能夠飛行。
    慕行秋施加數枚銅錢,能讓尸體飛得更快一些,好跟上他們的速度。
    白傾和另一名牙山道士廖化元也取出法器,給三具尸體加持法術。豐東晨冷眼旁觀,最后道:“可以出發了,妖族今非昔比,沒準會提前看破我布下的掩護。”
    “出發。”牙山趙知勁帶頭向山下走去,雖是步行,速度卻是極快,不到半個時辰,離妖血陣已在十余里之外。
    此地仍處于妖血陣范圍之內,阻力不小,但趙知勁不打算再等,帶領眾人飛上半空,加快速度向東南飛馳,豐東晨則再次增加護罩層數,盡一切可能掩飾法術的痕跡。
    凌晨時分,眾人脫離了妖血陣的影響,速度更快了,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聲巨響,山中群鳥驚飛、猛獸嘶吼,豐東晨設下的掩護終于失效了,比他聲稱的一個時辰還要長些。
    數百里之外的西北方,一股綠色妖火沖天而起,向山中群妖發出警示。
    “他們還得找一會才能發現咱們。”豐東晨十分自信,“大家做好準備,可能還是要打一仗,非得殺死幾百只妖魔,才能讓他們知難而退。”
    聽到打仗兩個字,禿子又從背囊里躥出來。
    這場戰斗來得比豐東晨的預料要早,一大團妖火就在附近升起,正撞在護罩之上,擊破了豐東晨的法術,令眾人暴露在不潔之氣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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