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循規張開雙臂,手中的書冊飄在空中燃燒起來,化成灰燼圍著他飛舞,長臉咧嘴大笑,“秘密就在我的腦子里,慕道士,來取吧,你不是有這個本事嗎?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
慕行秋仍然感受不到任何禁制,曲循規似乎真的沒有設防,但慕行秋沒有施法,甚至沒有探測對方的情緒,“我又不想與道士斗法,沒必要學習如何突破道士的防御。”
“哈哈。”曲循規大笑,嘴咧得更大,幾乎將長臉一分為二,“你不相信我?我能理解,符箓明明是道統十八科之一,符箓師與道士應該是一家人才對。可咱們真是一家人嗎?道統掌握著世上最強大的力量和最有用的秘密,可以活成千上萬年,青春永駐。可我們呢?無緣分享長生的秘密,只能依靠符箓活到一百幾十歲。我今年一百四十七歲,這個年紀的道士還像是娃娃,我卻已到風燭殘年。這不公平,你知道嗎,這不公平!”
高等符箓師對道士的嫉恨雖然不是秘密,但是極少有人公開承認,曲循規卻不打算隱瞞了,他就像那些普通的老人,衰弱得無欲無求,因此多了一分玩世不恭與冷漠自私,經常被人誤解為歲月的智慧。
曲循規正在向年青的道士展現自己的“智慧”。
慕行秋可不覺得自己有這個需要,“你沒有道根和內丹,這不是道統的錯。”
“呵呵,當然,道統用道根和內丹將人類分為不同層次,就像皇帝以出身確定某人的高低貴賤,這當然沒錯,可皇帝會論功行賞,時不時將貧民拔擢為貴族,道士卻不肯這么做。你知道龍賓會替九大道統作了多少事?你們不想被世事牽扯。以免影響修行,一切臟活累活只好由我們去做。可我們得到了什么?只得到一句‘道士不干涉凡人事務’的承諾,就連這句承諾也可以隨時被打破,比如你,一名吸氣道士,闖入帳篷,當著眾人的面對我指手劃腳,我除了點頭同意,居然沒有別的選擇。因為你是道士,背后有龐山。雖然它已經倒掉了;還有九大道統,雖然他們不肯提供援助,卻永遠也不會允許一名符箓師放肆。”
曲循規越說越憤慨,“即使是沒落的龐山,地位也比整個龍賓會還要高。慕道士,你是不是慶幸當初被龐山宗師帶走?”
“你不喜歡道士,我已經明白了,可我沒有理由與你一塊痛恨道士,更沒有理由學習如何對付道士。”
“不。你想學習如何對付道士,雖然我不能進入你的腦子,但我知道你想變得強大,沒人能拒絕這樣的機會。尤其是道士。”曲循規神情激動,眼神中卻有一絲狡黠,“而且,你怎么敢肯定自己與道士能永遠保持和平?”
慕行秋當然不能肯定。事實上,祖師塔分身形成的養神峰里,現在就有一名他的敵人打死二良的申庚。慕行秋已經很少去想這個人。但他從來沒有原諒申庚,仍然相信他們之間必有一戰。
學會如何以幻術突破道士們的防御,對未來的這一戰會有極大幫助,但慕行秋絕不想從曲循規這里得到幫助。當他接受飛符送來的邀請時,曾經想過要從曲循規這里套出秘密,現在他警醒了,這位大符箓師非常危險,離得越遠越好。
“決戰在即,妖族仍是咱們共同的敵人,在取得勝利之前,還是不要內訌吧。”慕行秋微微躬身,打算告辭。
“如果妖族有長生不老之術,我會毫不猶豫地投向他們,可惜他們是一群未開化的野獸,即使活得長久一些,自己也不知曉原因。”曲循規還沒有放棄,垂下雙臂,聲音卻更大了,“我愿意為長生付出任何代價,好好想一想,慕道士,我的壽命所余不多,機會不是永遠都在的,只要是龍賓會和整個人類世界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到。”
慕行秋感到迷惑,“你覺得我掌握著長生的秘密嗎?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道士,可沒有幫助別人長生的本事。”
“你能。”曲循規的目光變得狂熱,平時不露聲色的左輔大符箓師有些失態,只要想到長生的可能,似乎就能讓他充滿力量,“魔王給予你的東西,你也可能給予他人。”
好長時間沒人再提魔種生道根的事情了,這曾經是野林鎮少年們的一段噩夢、一處污點、一次幸運。
“你弄錯了。”慕行秋冷冷地說,“除了鞭子,我沒有任何東西能給予他人。”
“這不是試探,你可以進入我的腦子,看一看垂死之人的真實想法。”曲循規又一次張開雙臂,做出歡迎的姿態,“只要能夠長生不老,我會興高采烈地擁抱魔種。魔族也需要奴隸,我們龍賓會替道統豢養人類十幾萬年,自然也愿意為魔族做同樣的事情,給我長生,我給你整個人類!”
曲循規瘋了,為了長生,他已經失去理智,慕行秋只能這么以為,“請你想一想,如果我有一丁點入魔的傾向,龐山會允許我活到現在、并且還傳授我法術嗎?你以為龐山道統不會進入普通弟子的這里嗎?”
慕行秋指指自己的腦袋。
曲循規也指著自己的腦袋,“我說過,一切秘密都在這里。念心幻術如何擊破五行法術的秘密、整個龍賓會與圣符皇朝的秘密、魔種與野林鎮的秘密……”
“野林鎮的秘密?”慕行秋詫異地打斷。
曲循規的長臉上露出驚喜,在試探了這么久之后,他終于找到慕道士感興趣的事情。
“寧七衛沒有告訴你嗎?魔種的入侵并非出于隨意,尤其是上一次入侵野林鎮,魔種有它的目的,很可能已經達成。符箓師的壽命雖然不長,但是龍賓會的記載一點也不比道統年頭少,沒準還會更詳盡些,因為我們無需為某一家道統或者某位道士隱諱。”
慕行秋迅速地探測了一下曲循規的情緒,這是一個矛盾重重的復合體,像是雜亂的線團,千頭萬緒,每拎出一條,都可能牽出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來。
但是曲循規的哀求意味是真實的,他想活下去,已經到了不顧一切的瘋狂狀態。
“你還是錯了。”慕行秋下定了決心,“我沒有助你長生的能力,更不是魔族派來的前鋒。把你的精力都用來對抗妖族吧,讓百姓記住你,傳誦你的名字,這也是延續生命的一種方式。”
曲循規愣了一會,露出慣常的那種微笑臉上雖然有笑意,目光卻冷酷無情然后一揮手,從袖子里飛出一張紙符,直奔慕行秋。
“拿去吧,這是一部分秘密,你可以先看看,如果感興趣,再來找我。記住,我是有要求的,下一次該你說服我了。”
慕行秋接過紙符,沒有告辭就走了。
明月照耀雪地,一片潔白,一點也不像夜最深的時候。
慕行秋飛向斷流城,心想現在的確是魔族重返人間的最佳時機:妖族在迫切地等待;人類當中的某些精英則對道統產生了厭倦;道統本身也對如何應對魔族意見紛紜,迄今未有定論。
客棧庭院里,五行科首座申繼先負手賞月,頭也不回地對落地的道士說:“這個世界的紛亂才剛剛開始,用不了多久,你就再也不知道誰是敵人誰是朋友、何為正確何為錯誤,道士將淪落到與凡人一樣的境地:面臨數不盡的未知,像瞎子一樣四處摸索。”
高等道士總想看得更遠,慕行秋沒這個本事,因此也沒有這種渴求。曲循規和申繼先,沒有任何共同點的兩個人,居然會有類似的看法,這讓慕行秋感到意外。
“我知道妖族大軍和漆無上是目前最大的敵人。”
申繼先笑了兩聲,“你有客人。作為一名普通的道士,你與凡人的關系太近了,放在從前,即使你不是我五行科的弟子,我也會提醒你這樣做是錯誤的,可現在或許你才是正確的。”
申繼先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后天妖軍就會殺到,我望見妖火之山了,比傳說中的還要龐大,每時每刻妖力都在增加,怪不得老祖峰會毀在它的手里,就算是初代三祖面對這樣的東西,也會感到棘手吧。希望左流英的辦法能管用。”
慕行秋的房間里,有一個人正在等他。
非妖散修洪福天回來了,要不是正好遇上在外面巡視的申繼先,他很可能被符箓師布下的重重飛符殺死。
“聽說你救了我徒弟一命。”
“他們過來幫忙,我總不至于恩將仇報。”
“我就知道我的眼光沒錯。”洪福天微笑,“你能接受改變,即使這種改變在其他道士眼里不可思議。”
“你見到漆無上了?”慕行秋不想討論這件事。
“嗯,見到了。托古神保佑,漆無上沒有將我當成敵人。”洪福天停頓片刻,“他想見你。”
“漆無上想見我?”慕行秋著實吃了一驚。
“指名道姓想見你,龐山道士慕行秋,巨妖王想見的就是你、只有你。時間就定在明天午時,地點由你選擇,只要祖師塔能松開一點口子,放行他的一道妖術就行。或許你能免除一場生靈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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