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山五行科座申繼先須皆白,并非不喜歡自己年輕時的面容,而是多年來一心修行,恍悟間遺忘了歲月流失,等到星落七重,他清醒地認識到不可能再有突破時,才現須已然半黑半白,他唯一的反應就是哈哈笑了兩聲,從此順其自然,任由它們變成純白,沒有浪費法力讓自己年輕一些。
作為龐山道統最強盛一科的座,申繼先卻是有名的老好人,臉上總是笑呵呵的,經常對弟子們說:“我花了二百多年的時間修行,終于走到了頭,就跟死而復生一樣,我得笑,我得大笑,哈哈哈。”
隨和的申繼先從未在本職上出現過失誤,對五行科數百名弟子安排得妥妥當當,亂荊山和望山同時遭到妖族進攻的時候,是他與各家道統的五行科座共同制定的應對方案:大量五行科弟子前往亂荊山,明著抵抗海妖,其他各科的高等道士則悄悄藏在望山,暗中防備北妖。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一戰將能消滅妖族的大部分主力,贏得數百至數千年的平安。
可妖族的實力之強與主攻方向出乎所有道士的意料,龐山遭遇攻擊的那天晚上,因為瞬息臺被漆無上破壞,真實情況無法傳出去,各家道統都陷入了混亂,人人自危,除了龐山宗師寧七衛,其他宗師都及時從亂荊山回到了自家道統。
望山當時的形勢更加危急,隱藏在南方冰雪之下的北妖果然起了進攻。但是他們沒有像從前那樣沖鋒,而是將大量不潔之氣包裹在冰球當中。一顆接一顆地砸向望山。
九大道統的道士們輕松地化解了進攻,他們謹慎地了多等了一會,沒有馬上起反攻,結果望山宗師從亂荊山趕回來,帶來令所有人震驚的消息,并做出更令人震驚的興動。
望山宗師也是道統第三十七代祖師,當世唯一的服月芒道士,回到望山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閉瞬息臺。
“妖族動前所未有的進攻。我看見龐山老祖峰已被碾成平地,所有道士都死了,祖師塔已落入妖族之手,這是魔族破空而出的訊號!”道統祖師方尋墨一千五百多歲,雖然形容枯槁,像是風燭殘年,但是大家都知道。身為服月芒道士,他至少還能再活五百年。
“所有道士,不分道統,都要留下來守衛鎮魔鐘。”祖師的命令沒人敢不服從,在一片混亂當中,他的話語尤其有力。
于是望山的防御重點由冰天雪地里的北妖改成星云樹林正中間的鎮魔鐘。道士們結成數十層法陣,以增強鎮魔鐘的力量。
數十名龐山道士,其中包括七位座,當然不會就這么忘掉龐山,立刻圍上祖師方尋墨。追問龐山的詳情,還有宗師寧七衛與大量五行科弟子的下落。
“全都死了。”祖師方尋墨給了他們一個冷酷的回答。“魔族隨時都會沖破鎮魔鐘,你們是想讓我詳細描述一下老祖峰滅亡的過程,還是馬上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申繼先帶頭去往星云樹林,勸說同門道士以大局為重,可他心里存著疑惑。
鎮魔鐘的異動確實更加頻繁了,但是不足以沖破束縛,時間一天天過去,各家道統的道士越來越不安,紛紛要求派信使回去向宗師稟明情況,卻一律遭到拒絕,祖師方尋墨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瞬息臺。
祖師在九大道統中地位崇高,實力也最為強大,各家道士雖然心懷疑慮,還是遵守命令耐心守衛鎮魔鐘,直到接連生兩件事,他們徹底被激怒了。
援助道士們現,望山道士沒一個參與結陣,只在外面抵抗妖兵,并且越來越少見到,法力強大的道士向懸崖峭壁上望去,看到不少房間都已無人居住,東道主正在一個接一個地消失。
道士們派出代表去見祖師,希望得到解釋,結果祖師卻大雷霆,聲稱道士們心境混亂,有入魔跡象,要求所有人自愿接受他的控心術監查,以剔除危險者。
這天下午,對祖師失去耐心的道士們起了一次暴亂,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奪回瞬息臺,解開封禁各回各家,弄清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望山跟所有道統一樣,內部存在大量禁制,普通道士不能施法,高等道士的能力也受到極大的限制,經過一番苦斗,他們暫時占領了瞬息臺,并解除了封禁,可是只來得及送走一撥道士,瞬息臺就又落回望山之手。
逃出望山的道士共有十幾名,其中有兩位龐山道士,都是座。兩人在鴻山聽到更多的消息,來不及仔細思量,只能分頭行事,申繼先趕來西介國斷流城,另一位座直接轉往亂荊山。
由望山、鴻山、萬第山轉到斷流城,加上中間的停頓,申繼先共耗時七個時辰,看著庭院里僅剩的十多個人,他輕輕嘆了口氣,什么也問,講完自己的經歷之后問:“祖師塔還在?聽說它受損了。”
左流英亮出雙手,手心里各有一座小塔,其中一座其實是養神峰,里面還有數百名尚未凝丹的弟子。
申繼先點點頭,臉上終于露出久違的笑容,目光落在養神峰上,“弟子們還在,好,好,龐山還有希望。”
養神峰弟子大都年紀還小,驟然改變環境有可能對某些意志不堅定的人造成難以預料的影響,即使在情況最危急的時候,道士們也沒有想過要讓這些弟子上戰場。
申繼先的目光掃了一圈,“道士輕易不說感謝的話,因為那意味著虧欠人情,意味著除非還完,否則的話心里不得安寧,甚至會影響到修行。但你們的確挽救了龐山道統。這是不可否認的,龐山的幸存者。從宗師到座,都欠你們一個人情。”
曾拂不太情愿地開口,但是特意加上一個前綴,“座說了,他們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這是他們沒有留在老祖峰的唯一目的。”她頓了一下,以更不情愿地語氣補充道:“而且他們都得到了物祖堂收藏的高品級法器,可以留下。不用歸還了。他們還弄壞了一兩件,座也不追究。”
要不是習慣了左流英的冷漠無情,就算是修行多年的道士這時也會大怒,幾名吸氣道士卻只是相視一笑。
申繼先搖搖頭,“瞧見沒,這就是為什么我達不到注神境界的原因,因為我比左流英更像正常人。牽掛多一點。好吧,除他以外的龐山宗師和座會記得你們的功勞。”
五行科座的目光落在慕行秋身上,“道士輕易不言謝,更不會后悔,所以……我有一點點遺憾當初沒有堅持把你收入五行科。”
慕行秋向申繼先施以道統之禮,“是我當初固執。不過念心科法術的確對我幫助很大。”
楊清音走到兩人中間,“停下吧,咱們是道士,怎么變得這么客氣了?眼下事情一大堆,還是說正事吧。”
曾拂馬上說:“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摧毀妖火之山。有它在,龐山永遠無法收復。祖師塔也無處安置。”
申繼先離開望山雖然只有幾個時辰,但是聽說了不少事情,點頭同意左流英的判斷,可是等左流英借曾拂之口將整個計劃說完之后,他陷入沉思,“碎丹之術?”
芳芳和小青桃都看向慕行秋,因為五行科座居然也在擔心碎丹之術。
可申繼先沒有提出更多疑問,他只是想了一會,說:“只能如此了。”然后看向蘭奇章,“你真的做好準備了?沒人能強迫你,就算是宗師也不能,而且以碎丹毀妖山也不是唯一的辦法。”
蘭奇章點下頭,“我已自問,并無猶豫。”
申繼先沒再多說什么,對這種事情,道謝與遺憾都顯得太虛偽太廉價了。
芳芳開口了,她向來是安靜的人,所以一說話就引起大家的注意,“一定要用到碎丹之術嗎?會不會給道統開了一個先例?不能再向其他道統求助嗎?畢竟斷流城已經不像從前那么勢單力薄,馬上就會有更多軍隊趕到支援。”
庭院里一片安靜,芳芳的疑問牽涉到龐山道統的存亡與一名吞煙道士的生死,每個人心中都有疑惑,可每個人又都相信左流英必有原因,只是他不肯明說。
最后做出解釋的還是申繼先,雖然一直被困在望山,可他卻比吸氣道士更能理解左流英的決定,“我覺得你們有資格深入了解一些道統之間的關系了。”
申繼先停了一會,慕行秋等人好奇地看著他,就連道門之女楊清音也不例外。
“道統分為九家,這可不是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出來的結果,憑的都是實力,道統可以聯手,但不可以求助,今天低人一頭,以后就不能自立門戶。道士的記性都很好,就算是十萬年前的一個人情也會記得清清楚楚。所以我感謝你們,宗師也會感謝你們,但這種感謝只限于這一代,十年、百年,總有還完的時候。可是以龐山的名義向其他道統求助,這個人情可能幾萬年也還不清。”
申繼先描繪了一個冷酷而自私的道統關系,吸氣道士們都有點難以接受,尤其是楊清音,她的親戚遍布九大道統,她一直覺得在哪里都挺自在,“九大道統同氣連枝,難道只是騙人的說法?”
“當然不是,可你先得是一棵直立的大樹,才談得上同氣連枝,如果只是攀附的藤蘿,哪來的同氣連枝?別把道士想象成自私自利之徒,等你們活到幾百年,看慣了生生死死,了解更多的道統歷史之后,就會明白,一切自有其道理,龐山必須憑自己的力量生存壯大。”
慕行秋比其他道士更驚訝一些,他突然想到了公主,她也說過“不要將王室想得太壞”,居然與申繼先有相似之處。
五行科座知道自己沒有完全說服這些吸氣道士,所以繼續道:“還有第二個原因,因為亂荊山的原因,九大道統如今互相提防,連祖師都要封閉瞬息臺孤立自家的望山,何況其他道統?不要指望其他道統的幫助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摧毀妖火之山,接上來的事情就是弄明白亂荊山到底生了什么,居然令祖師方寸大亂,卻又不肯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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