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慕行秋站在殘破的望樓之上,通過高空中的一只鷹眼飛符觀察極遠方的情況。
斷流城年久失修,以西邊的城墻為甚,一些缺口十來歲的孩子都能翻進翻出,望樓大都已經坍塌,只剩一座還在城頭搖搖欲墜,士兵們都離它遠遠的,住在附近的居民每天都要看它幾次,計算多久之后它就會倒掉。
慕行秋沒讓士兵陪同,獨自上樓,那張鷹眼飛符是符箓師劉鼎現寫出來的,能在空中飛一兩個時辰,可是只有配合無漏天目才能看得更遠。
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陰沉的夜晚,天空烏云密布,濃重得像是要整塊掉下來,秋風颯颯,隱約帶著一股惡意,似乎在窺探小城的情況,幕行秋并不怕冷,還是用披風將自己緊緊裹住。
即使這樣,極遠極遠處的一小團赤紅火光仍然頗為顯眼。鷹眼飛符配合無漏天目,能讓慕行秋看得那座停下來的妖火之山,前進的力量沒有了,燃燒得卻更加旺盛,它就是妖族士兵眼中的麒麟,是實力的象征和勝利的保證。
芳芳走到他身邊,露出習慣性的微笑。
目光突然從極遠處那一點詭異的妖火轉到近在咫尺的美好笑臉上,慕行秋一時難以適應,眼睛凝視著她,腦海中還殘存著妖火的形象。
“你一天沒吃飯了。”芳芳說,手中托著油紙包裹的食物。
慕行秋將妖火從腦中驅逐,接過食物,看到里面是兩張素餅,“左流英肯放你出來?”
芳芳稍聳下肩,“我沒征求他的同意,也用不著,左流英無法分心,一切瑣事都交給蘭奇章處理,他不想讓我走,可我不用非得聽他的。”
芳芳的語氣有點不太高興。
“蘭奇章又說結凡緣的事了?”
芳芳點點頭,“他還不死心,他說凡緣比較簡單,作為一名道士喜歡上一個人是很容易的,那就是一道法術,施展出來就行,還說結緣之后不用做任何事情,因為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斬緣度情劫。”
幕行秋沒問芳芳是如何回答的,她來到望樓之上就已經說明一切,“道士的有些想法很怪,蘭奇章肯定也是道門子弟。”
“他是,吞煙道士一多半都是道門之后,等到星落境界,幾乎看不到普通弟子。差別可能就在這些很怪的想法上。”
道門家族將人之常情視若贅疣,這些贅疣就像身上的重擔,行得越遠越是負累,用最方便的手段把它們召出來順手斬除,是自然不過的事,蘭奇章如此,楊清音也不例外。
“咱們怎么辦呢?”慕行秋問。
“咱們是普通弟子,就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吧。”
芳芳也換上了凡俗的衣裙,頭發梳成斷流城最常見的發髻,臉上的微笑像是一層輕煙,任憑寒風吹拂,卻不肯消散,在初秋的夜里顯得分外單薄,又自有一股韌性在。
慕行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許什么都沒想,只是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他走到芳芳身后,張開雙臂,將她輕輕抱住,用披風把他們都裹在里面。
單薄的身體有些僵硬,漸漸變得溫暖而柔軟。
“妖火之山還在燃燒。”她說,也通過空中的魔眼飛符看到了極遠處的情景,聲音微微發顫,與恐懼無關。
“嗯,它會一直燃燒下去,直到讓整個世界充滿不潔之氣,我猜這是妖族的計劃之一。”
“九大道統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他們會阻止妖王漆無上。”
“他們會的,咱們只需要保住祖師塔。”
“因為咱們是普通弟子。”
“嗯,咱們是普通弟子。”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只有寒風在耳邊呼嘯,妖火在極遠方燃燒,身后的城池里偶爾響起某人的驚叫,或許是被妖兵屠城的噩夢所驚醒,也可能是被游浪的野狗嚇到。
“左流英將養神峰也帶來了。”芳芳輕聲說,身體幾乎不用力地靠在慕行秋身上,“就在他的另一只袖子里,我看到了。”
芳芳個子很高,慕行秋勉強能露出兩只眼睛,嘴和鼻子幾乎緊挨著她的頭發,他嗅到一股極淡的香味,里面好像蘊含著大量的靈氣,令他的內丹雀躍不已。
“我還是能打過申庚。”慕行秋猜到左流英會帶走養神峰,未必是為了里面的二三百名新弟子,而是不能丟棄祖師塔的分身,“念心法術對內丹要求不高。”
芳芳什么也沒說,兩人已經互相明白心跡,再說任何一個字都屬多余。
風勢突然猛烈起來,吹得披風獵獵作響,殘破的望樓微微搖晃,隨時都可能化成一堆瓦礫,上面的兩人卻站得穩穩當當,誰也沒有提議離開,在妖族與凡俗的重重包圍之中,這里是唯一的凈土。
兩人心有靈犀,輪流控制空中的鷹眼飛符,用天目觀察遠方的情況,休息的時候就細細體會對方身體的溫熱。
芳芳最先發現異常,“妖兵到了。”
慕行秋用天目望去,一只飛妖正逼近飛符,這只飛妖與眾不同,不只有人類的雙臂,還有人類的頭顱,但他舍不得自己的利喙,仍然予以保留,頭發不多,根根直立,眼睛像夜梟一樣發出異光,這讓他的樣貌非常恐怖。
慕行秋正想觀察地面上的情況,飛妖張嘴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一股強大的聲波將飛符擊穿,一下子失去了符箓之力,成為一張隨風飄蕩的廢紙。
“通知辛幼陶,他們都在軍營里。”慕行秋隨手解開披風留給芳芳,自己御劍飛出望樓,現在是夜晚,那只飛妖看樣子也不是大妖,看不破道士的法術。
芳芳下樓,沿著城墻快速向東邊的軍營跑去。
就在兩人身后,望樓晃了幾下,終于完成一生的使命,轟然坍塌,只是夜風狂嘯,居然沒被任何人聽見它的最后的響聲。
慕行秋在低空飛行,左手握著一截蠟燭,那是蘭奇章分發的法器。這里的每名道士都收到了一整套法器,全是老祖峰收藏的高品級法器,一般情況下,吸氣道士買不起也用不上,危急時刻也就不在乎是否浪費了,不過蘭奇章說得很清楚,一旦祖師塔安全,所有法器都得交還。
蠟燭的火苗不受狂風影響,只指向最近的妖族。慕行秋一邊飛一邊用天目尋找那只飛妖的位置。
他看到了,飛妖就在斷流城數里之外徘徊,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從下面監視自己。
風勢太大,飛妖也有點承受不住,向城里望了一會,突然轉身向西飛去,兩只巨大的翅膀不停地扇動,對抗迎面而來的狂風。
慕行秋更加確認這只是一只普通的獸妖,在妖族大軍眼里,斷流城肯定非常不起眼,不值得動用大規模軍力。
示敵以弱的計劃成功了,慕行秋松了口氣,天亮就是第六天了,萬第山那邊理應傳來消息,再堅持四天,左流英可能會修復祖師塔,帶著弟子們繼續轉移。
至于斷流城,慕行秋會建議所有人逃亡,他只能做到這一步。
他在低空繼續跟蹤飛妖,甚至有點感謝狂風與烏云,靠著它們的掩護,他才能不露痕跡地施法。
飛妖開始降低高度,慕行秋則上升,他從古書中學過幾十條念心咒語,其中有隱身咒,雖然躲不過大妖的眼睛,瞞住普通妖兵還是沒有問題。
斷流城西邊數十里有一片丘陵,一群妖兵就藏身其中。妖兵離斷流城居然如此之近,慕行秋佩服這樣的速度,但是并不意外,城內的玄符軍們全都拒絕出城巡邏,被敵人悄悄殺到近前也屬正常。
妖兵頭目是一只身軀高大的半妖,與飛妖斥候交談片刻,然后轉身向士兵們演講。他說的是妖族語言,慕行秋一句也聽不懂,但是從效果判斷,這番演講相當成功,頭目每說幾句,妖兵們就高舉兵器大吼,聲音甚至蓋過了呼嘯的狂風。
慕行秋看得夠了,調轉方向飛回斷流城。
軍營內已經亂成一團,妖兵果真到來的消息像是一根針,輕易戳穿了玄符軍好不容易膨脹起來的信心,士兵們又有丟掉兵器的傾向,黃都尉彈壓不住,辛幼陶自恃身份不肯對士兵開口,沈昊等人瞧不起這些驚慌失措的凡俗士兵,只有楊清音騎著麒麟痛斥眾人膽小,士兵們害怕她,信心卻沒有恢復多少。
芳芳回客棧去了,她和幾名女道士要留在祖師塔附近以防萬一。
慕行秋降落在城墻上面,匆匆跑下來,大聲說:“妖兵停在四十里以外,地面八十一名,飛妖一名,大家準備迎戰。”
慕行秋沒給士兵們詢問的機會,立刻分派任務,楊清音和辛幼陶留在城內,防止偷襲并照顧三頭麒麟,其他六名男道士全都出城迎戰,慕行秋騎上了那頭毛麒麟,其他人騎馬,穿上全套盔甲,手持長槍,看上去與玄符軍沒有半點區別。
符箓師劉鼎和一百名之前精選出來的士兵全體出戰。
黃都尉終于找到機會問了一句,“將軍大人不乘麒麟嗎?”
“這才是第一戰,麒麟要留著對付更強大的敵人。”
麒麟是用來鼓舞士氣的,慕行秋可不想太早引來妖軍的重視,“握緊你們的刀槍。”慕行秋騎在溫順的毛麒麟背上,右手高舉著長槍,身后背著尚未起名的大劍,“如果我們死了,你們可以轉身逃命;如果我們沒死,還在沖鋒,請跟緊一些,我們將向你們證明,妖兵的身軀一樣會被長槍刺穿!”
慕行秋帶頭,沈昊等人隨后,一行人馳入街道,直奔西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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