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山是一連串海島的統稱,總共四十五座,分成東西五行南北九列,分布得極有規律,因此得名棋山。
在九大道統當中棋山位置最為偏南,遠離大陸三千多里,從圣符皇朝的兩大港口浮海城和云洋城可以乘船直達此地,順風的時候十余天可到,這是大多數人來棋山的主要方式。
道統弟子則有更簡單方便的方式,經由瞬息臺,只需要在鴻山中轉一次,片刻工夫就能跨越數萬里的距離,來到棋山中三島。中三島即第三行第三列島嶼,棋山諸島都用這方法命名,清晰明了。
還有一種人,既不能從港口登船,也沒有資格使用瞬息臺,就得另辟蹊徑,或乘小船,或走水下,或飛天上,總之都要繞行更遠更危險的路線,悄悄進入棋山的領域。
他們來棋山主要不是為了買賣奇珍異寶,而是為了尋求保護,在修行者當中眾所周知,位置偏遠的棋山道統,不僅擁有修行界最大的集市,還向任何踏上島嶼的外來者提供保護,對于某些人來說,棋山就是天下唯一的避難所。
平等道人杜防風,五十多年前就是從水下游了三千里路,在一九島上岸,全身濕透,衣服上沾滿了搭路的貝殼和海藻,頭發里困住幾條小魚,皮膚慘白,了無生氣,整個人像是昏頭昏腦的淹死鬼,因為沒認清時間與路線,才會在大白天出現在陸地上。
他身后拖著一只大鐵箱,由一根鐵鏈連在他的右腳踝上,上面附著的貝類更多,棱角皆無,變成怪里怪氣的石頭。
令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整整三千里路,杜防風幾乎沒施過法術。偶爾浮上水面透口氣,大部分時間都是依靠最基礎的閉氣之法在水下行走。
“我有至寶。”他對第一批圍上來的好奇者說,眼神空洞,似乎根本就沒看清任何人,此后整整三天三夜,他對所有靠近的人都只說這四個字,“我有至寶。”
沒人看見他的至寶,但是當他撬開鐵箱之后,許多人都看到了里面黃燦燦的金魄和黑油油的銀魄,在棋山。這就是暢行無阻的通行證和安全無虞的理由。
杜防風在棋山四二島上的客棧寓居,在同一個房間里一住就是五十年零六個月,耗盡了財富與時間,他今年一百一十六歲,對一名散修來說,已算是風燭殘年,據說他的鐵箱子也快要見底了。
不過他仍然是棋山最傳奇的客人之一,因為他有至寶。
他在棋山上岸之后一個月,大陸上的傳言跟來了。原來就是這位平等道人,膽大包天,居然從牙山洗劍池盜走了一瓶水。當時的牙山洗劍池還沒像現在這樣守衛森嚴,不允許外人靠近。但是該有的防御一樣不少,居然被偷走一瓶池水而毫無察覺,實是奇恥大辱。
不依賴法術在水下行走三千里已算是一件了不起的本事,能從九大道統之一的牙山偷走池水。更是不可思議的奇跡,以至于消息剛傳來時沒人當真,直到成批的牙山道士找上門來。眾人才終于相信這位上岸時狼狽不堪的平等道人,真的做出了驚天動地的大事。
可他到底如何從牙山成功盜水,一直是個秘密,他從來不炫耀,牙山道士們也從來不提。
“五十一年前我還沒出生呢。”申忌夷如此告訴龐山弟子,“我知道的就之些,還不敢保證都準確,比如說杜防風是不是真的在水下走了三千里,也有一種說法,他在云洋城正常乘船,快到棋山時才跳下水,以此躲避檢查。”
龐山一行人上午到達棋山,入住四三島的客棧,對他們來說,這是一次輕松至極的旅程,只在鴻山瞬息臺排隊時耽擱了一點時間,剛剛吐出高山之上的清洌空氣,就吸進一股略帶咸味的海風。
申忌夷介紹杜防風的措詞算是十分客氣了,沒有因為自己是牙山道士而對他懷有太多的偏見,“我知道的就這是這些,哦,還有,杜防風在棋山快要待不下去了,咱們若是在這里多留幾天,沒準能趕上他公開拍賣那瓶洗劍池水。”
“一定要多待幾天。”楊清音很少跟申忌夷說話,這回卻沒管住自己的嘴,發現大家的目光都在看著自己,她解釋道:“看個熱鬧嘛,這種事幾百年也未必能遇上一次。”
申忌夷笑著起身告辭,他要去見一直留駐棋山監視杜防風的幾位同門道友,或許是從楊清音過于興奮的聲音里猜到了什么,他說:“九大道統幾十年前就達成協議,除了牙山,絕不參與收購洗劍池水,更不會采取其它手段爭搶,我想你們是知道的吧?”
楊清音哼了一聲不做回答,蘭奇章跟首座左流英一樣,對許多小事記得清清楚楚,立刻說:“道統第三十七代祖師五百八十六年七月初六,九大道統各派一位首座在牙山聚會,達成一致意見,永不參與搶奪被盜的洗劍池水,如有必要,還要群策群力,確保池水物歸原主。只有棋山表示不能違背保護原則,只要平等道人還住在島上客棧里,就必須保證他的安全。”
申忌夷向蘭奇章表示感謝,退出房間。
蘭奇章咳了一聲,在眾人當中數他年紀最大、修行最高,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做出表率,也有權力做出決定,“想要購買法器材料,棋山算是最全的了,可是價格也比較貴,我建議大家買一兩樣主要材料也就可以了。再好的法器也是輔助,咱們還是應該盡快返回龐山繼續修行,我想在這里停留三天足夠了。唉,在牙山就待得太久,超出了預期……”
“哎呀,三天可有點少,但是蘭道友說得也沒錯,咱們這就去集市看看行情吧。”楊清音居然沒有堅持多留幾天,甚至向蘭奇章發出邀請,“你要不要跟我們一塊逛逛啊,別白來一趟。你也可以再煉制一件法器嘛。”
蘭奇章嚴肅地搖搖頭,“我有一柄二品七級的鐵尺,足夠用了。棋山全是島嶼,沒什么可逛的,我要回房間修行。秦道友,你已經耽誤好幾天午后修行了,今天……”
“今天也可以再耽誤一次。”楊清音不耐煩了,揮手轟攆蘭奇章,“你不喜歡逛街,快去存想修行吧。順便多研究一會碎丹之術,沒準突破就在今天呢。”
蘭奇章一邊往外走,一邊認真地解釋,“我剛剛看完前人關于碎丹的大量記載,離自己取得成就還遠著呢,而且不在禁秘塔,許多測試也無法進行,不過禁秘一科偶爾也有靈光一閃的時候,我還差著火候。但是……”
楊清音重重地關上房門,長長吐出一口氣,“真后悔邀請他來了,秦凌霜。他這么啰嗦,你平時修行怎么受得了?”
秦凌霜跟大家一樣,這種時候可不想待在屋子里修行,笑著說:“他總是守在門外。平時沒這么多話的。”
楊清音將屋子里的幾個人瞧了一遍,對沈昊和辛幼陶說:“你們兩個先去逛街吧,那么多錢。留在手里干嘛?”
兩人同時驕傲地哼了一聲,起身要往外走,慕行秋急忙將他們叫住,禿子正在葫蘆里呼呼大睡,他可不想單獨留在三名女道士中間,“沈昊和辛幼陶都能幫上忙,讓他們留下吧。”
楊清音盯著兩人看了一會,直到他們流露出明顯的不滿,才說:“好吧,你們留下,但是嘴要嚴一點。”
辛幼陶和沈昊更加不滿,可是前者看了一眼慕行秋,后者望了一眼秦凌霜,心里又都好奇,于是不太情愿地坐下,含糊答應不亂說。
小青桃莫名其妙,“幫什么忙?咱們不就是來買材料嗎?”
“買材料是小事。”楊清音拍拍腰上的乾坤袋,“賣掉這里面的幾十件法器,足夠大家買最好的材料。可是我想要棋山最值錢的一件寶物。”
除了慕行秋,其他幾人面面相覷,沈昊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說:“你想要杜防風手里的池水?”
“正是。”
沈昊笑了,“不可能,第一,九大道統已有互助的協議,咱們是龐山弟子,絕不能做背信棄義的事,第二,這里是棋山,再有本事的人也不敢動手硬搶,何況咱們只是幾個吸氣道士而已,第三,就算趕上杜防風售賣寶物,咱們也買不起,買到了也帶不走。”
“你說完了?”楊清音冷淡地問。
“說完了。”沈昊忍不住又加上一句,“你這完全是在胡鬧。”
“我說下我的計劃,到時候愿意跟老娘胡鬧的留下,不愿意的走人,別泄密就行。”
沈昊不吱聲了,辛幼陶更不會吱聲,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
“杜防風這事我早就聽說過。”楊清音等了一會才繼續說下去,“九大道統其實沒有齊心協力的想法,牙山想要回池水,棋山只想從中盡可能榨取金魄,另外幾家道統在看熱鬧。據我所知,杜防風的錢快要花光了,付不起房費就會被攆出棋山諸島。”
“他不是要拍賣寶物嗎?”小青桃說。
“哈,他要是能賣出去,早就賣掉了,怎么可能等五十年?九大道統不好意思公開得罪牙山,普通散修即使有錢買下,就像沈昊說的,也帶不出棋山。”
“那你就更沒機會啦。”沈昊不客氣地說。
“笨蛋,聽我說完。杜防風已經走投無路,我聽說他正策劃一次暗中逃亡,想要另尋棲身之才,所謂拍賣不過是障眼法。所以咱們要是運氣好的話,沒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搶走寶物,帶回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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