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呆了一會兒,拉出床下的藤箱,將招神黑燭連同紙條全塞進去。
洗漱的時候,他嘴里冒出一句:“修道即是一切,突飛猛進者就是王侯。”過后才想起這句話是辛幼陶說過的。
如果風婆婆兩年前送來這份禮物,小秋會非常感動,現在有了孫都教的事,他甚至無法確定蠟燭是否真的來自風婆婆,沒準只是亂荊山示好的一種手段。
一名豁通三田的弟子,值得如此爭搶嗎?
小秋迷惑不解,養神峰還有一名弟子在半年前通關度劫,而且是圓滿度劫,這個人是申己,可他似乎從未有過同樣的待遇,都教們當眾夸獎過他,卻沒聽說過有哪一科的首座在激烈地爭搶他。
小秋將林都教送他的清心百夜燭放在桌上,自己回到床上打坐存想,沒一會工夫,桌上的蠟燭自行點燃,釋放出柔和的淡黃色光芒,充滿了整間房舍。
腦子里又跳了一下,如果是平時小秋就會從存想中清醒過來,但這一次他沒被打斷,直到后半夜才睜開眼睛。
清心百夜燭幾乎沒有減少,看樣子能用很久,它的確有效果,但沒能讓小秋找出跳動的根源。
三天后的下午,林都教取得許可,單獨帶著小秋進入祖師塔,借助流光寶鑒洗去小秋身上一切可能存在的法術。
兩人站在塔內正中間,小秋抬頭四望,竟然不覺得太空曠,塔壁上的圖文逐漸顯示,微微閃爍,像是滿天的星辰。
林颯開始拿出一件又一件的法器:銅鈴、銅燈、兩根蠟燭、兩顆黃色寶珠、三面銅鏡,全都浮在空中,將小秋團團包圍。
林颯右手握著一根鐵尺,在小秋背上貼了一張紙符,說:“走一圈,在每一科面前進行存想。”
在這種陣勢下,想完全保持鎮定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小秋定了定心神,第一個走向的是禁秘科區域,和往常一樣,他能看三代祖以下所有人物與出身,只是無法辨認記載事跡的小字,即使進入存想狀態也得不到感召。
林颯以一種僵硬古怪的姿勢舞動手中鐵尺,每一式結束之后都會稍稍停頓,腳踏七星,嘴里嗡嗡地念著伏魔經文,一遍之后叫醒小秋,示意他走向下一區域。
一共十八科,全都走完花掉不少時間,最后兩人來到念心科,小秋故意將這里放在最后,就是不希望再有古怪。
看著塔壁,小秋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如果前十七科有所發現,都教當時就會告訴他,那么問題很可能還是跟這二十九位女傳人有關。
“不要嘆息,咱們是來尋找問題、解決問題,而不是來向它認錯的。”林颯在小秋身后說,檢測顯然頗耗法力,他的額上已經滲出一層細汗。
“是,都教。”小秋凝神進入存想狀態,以不服氣的心態面對念心科的諸位傳人。
往常這二十九個女人總是在演練套路稍有差異的鍛骨拳,今天卻沒有動,臉上也恢復了最初的悲戚,好像默認了自己的失敗,打算放棄招收傳人。
就在這時,小秋腦子里的跳動又開始了,而且一下之后沒有停止,接著又連跳十幾下,仿佛激烈的戰鼓,將小秋從存想狀態強行推了出來!
撲通,小秋摔倒在地上,臉色比林颯還要紅,心臟怦怦直跳,胸膛像風箱似地劇烈起伏,張嘴大口喘息才能緩解胸口的憋悶。
林颯沒有過來幫忙,而是突然改變步伐,步步凝重,像是背負千斤重物,手中鐵尺舞動得如同旋風,那些懸在空中的法器齊放光明,照得塔內亮如白晝,壁上的圖文為之暗淡。
“死不可生,亡不可續,祖師衛體,魂靈退去!”林颯結束誦經,突然厲聲念出十六個字,隨后光明散去,他也止住腳步,就這么一會工夫,他出了一身透汗,道袍像淋了雨,濕了大半。
“咦?”小秋覺得心中憋悶之感全無,挺躍起身,抬手在頭上摸來摸去,“好像……好像有什么東西離開了。”
林颯露出微笑,“這是一種魂牽之術,我已經將它斬斷,應該不會再出問題了。”
“魂牽之術?人死之后魂魄不是會消失嗎?”
林颯收起所有法器,微微喘息著說,“對普通人和普通道士來說是這樣,可是對這些能在祖師塔內留名的人——”
望了一眼塔壁,林颯流露出明顯的艷羨之意,“他們的魂魄永世不滅,以一種特殊的方式附著在塔內,幫助后輩修行,這是道統rì益強大的最重要原因之一。不過有一些‘幫助’是我們不想要的,就得說清楚。”
小秋既驚訝又佩服,“可他們不感到……痛苦嗎?這就像是牢房。”
林颯哈哈大笑,帶著小秋向祖師塔中間走去,“這就是為什么只有注神道士才能在塔內留名,他們已經擺脫凡俗的,一心與道火共燃。而且這些魂魄沒有記憶與思維,只是一種引導力量,他們不再是人,也不再是普通的魂魄。”
“許多活人的名字也在上面。”
“不用擔心,這些人的魂魄還在自己體內,他們的名字只是預先記錄在上面,如果發生意外,比如入魔,他們的名字還可能會消失。”
“念心科再也不會干擾我了吧?”
“我想是不會了。”林颯拉著小秋的胳膊,兩人一塊跳起,穿越流光寶鑒,回到思祖廳。
弟子們都在七曜廳上誦經課,思祖廳空蕩蕩的,壯碩的林都教站在里面也顯得十分渺小。
“回去休息吧,下午的課不用上了。”
小秋答應了一聲,想起自己還有話要問,從懷里掏出那根招神黑燭,“亂荊山風如晦送給我的,孫都教沒說,但我想是她放在我屋子里的。”
林颯沒有接那根蠟燭,嘴里念叨一遍“風如晦”的名字,似乎對她不是很熟,然后笑著說:“這可是一份貴重的禮物,收下吧。招神黑燭能夠招引祖師護體,度劫的時候點燃它有奇效,如果過一陣你還是不能重新度天劫,不妨一用。但是要慎重,它燃燒得很快,基本上一次就能用光,心緒不寧或者會受到外界打擾的時候千萬別用,那可是巨大的浪費。”
當天晚上,小秋在半月林多待了一會,等來了芳芳。
小青桃已經有了經驗,嘻嘻笑著說:“我去那邊練功,你們在這兒說話,待會去找我,可別再偷偷溜掉。”
兩人的臉都有點紅,直到小青桃走遠了才說話。
“風婆婆送你禮物了嗎?”
“嗯,一盞守夜神燈,說是能夠jǐng戒百里之內的妖魔鬼怪。”
兩人都有禮物,說明這的確是風婆婆送的,亂荊山沒理由拉攏芳芳,小秋放下一件事,撓了撓頭“我的是招神黑燭,林都教說很貴重,風婆婆……為什么送我?”
“她沒說,咱們也不必猜,用著就是了。”芳芳嘴角露出笑意,好像覺得小秋的認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還決定去哪一科了嗎?”芳芳猜到了小秋的心事。
這正是小秋真正想談的事,禁秘科只收一名弟子,他去了芳芳就去不成,而芳芳很喜歡禁秘科,也得到禁秘傳承的召喚。
可今后的禁秘科將充滿危險,左流英的種種行為都有點半瘋的氣質,他給自己幻想了一位妻子,又因為妻子被魔族掠走而且一心想發動戰爭,對野林鎮少年也懷著深深的jǐng惕。
即使沒有林都教兩年來的幫助,小秋也絕不想讓芳芳進入禁秘科。
“芳芳,我想進禁秘科。”
“好呀,你早該決定了。”芳芳絲毫不以為意,“誦經科和五行科的都教找過我,說是準備選我為徒呢。”
“楊都教?”
“嗯,她大概已經猜到你的選擇,所以要另外準備一名弟子,這是各科選徒之前的通行做法,聽說洪爐科都教至少與十名弟子私下溝通過,他們今年排在第九位,想收到合適的弟子有點困難。”
龐山十科選徒是有順序的,每年輪換,今年排在第一位的正是禁秘科,五行科排在第二位,這是他們在爭搶慕行秋時準備認輸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小秋本人的選擇。
首座選弟子,弟子也要選首座,偶爾會發生某位弟子就是不喜歡某一科的情況,溝通無效的時候,該科首座也只能放棄,以免公開選徒時發生尷尬。
“我的確早該做出選擇。”小秋搖搖頭,“其實我跟楊都教說過,還讓她不要再給我送東西,可她總是讓我別著急再想想。唉,現在我覺得自己像是個騙子。”
“還是那句話,先用著。五行科對你的選擇心知肚明,他們愿意為一線希望送你五節青木香膏,那也不是你的錯。再說——用都用光啦,內疚也沒意義。”
小秋本來是要勸慰芳芳的,最后卻從她那里得到更多的勸慰。
第二天,小秋去見林都教,表示自己將在十月選徒時加入禁秘科,林颯高興得毫無掩飾,在他肩上連拍十幾下,“禁秘科好幾年沒選到合適的弟子了,以后你不用叫我都教,要改稱師兄了。”
龐山弟子拜首座為師之后才排輩份,之前都是普通弟子,小秋綻露笑容,覺得自己一時半會改不了口。
接下來,小秋找到機會將自己的最終決定告訴楊寶貞,她還是那副冷漠的模樣,“我會轉告首座。”然后她頓了頓,嘴角破天荒地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我想他會說你做出決定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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