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幼陶走進館舍大門,得意地四處張望,守在庭院里的張靈生立刻跑過去,擔心地問:“怎么樣?沒事吧?我只對他們說慕行秋施法,可他們已經提前知道了,所以把你……”
“沒關系。”辛幼陶一臉輕松,“戒律科的一位執法師召見我,很巧,他曾經去過皇京,跟我的一個叔祖有過私交,我們聊了一會,他就讓人把我送下來了。”
張靈生松了口氣,“皇京是天下繁華至極的所在,可惜我沒去過,辛道友的叔祖是符箓師吧?”
“嗯。”辛幼陶敷衍地應了一聲,走向自己的親信們,“大家辛苦了,我不會忘記你們的幫助,待會每人領一份禮物。”
辛幼陶臉上青腫未消,但這并不影響他的勝利者姿態,滿院的孩子剛才都看到了他挨揍的場景,這時卻多多少少有些迷糊,覺得王子好像也還了手,反抗得還很激烈。
沈昊大步走過來,臉上傷痕不多,大部分是別的孩子造成的,“小秋哥呢,怎么沒一塊回來?”
經此一戰,辛幼陶心里對沈昊的恐懼又增了幾分,臉上故作不屑,兩腳還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七八個孩子擋在他身前,張靈生也喝道:“沈昊,你又想干嘛?”
沈昊瞥了張靈生一眼,“你不是剛說過同門弟子理應友愛相親嗎?所以我來向辛道友打招呼,順便提個問題。”
“沈昊,我要讓你舅舅收拾你。”
“哈。”沈昊扯下已經受損的上衣,那是舅舅從西介城送來的,光著膀子說:“見到我舅舅,請你告訴他一聲,今后別來看我了,我姓沈,他姓蕭,大家本來就不是同姓之人,還是少來往為好。”
“說得好。”二良沈休唯在后面叫道,他被打得比較慘,心情卻極為痛快。
知道沈昊不會當眾打人,辛幼陶的膽氣恢復,從兩名親信中間擠過來,“慕行秋被宗師叫去了,誰知道還能不能回來。”
四周的孩子們發出驚嘆聲,龐山宗師對他們來說比那座孤聳的老祖峰還要高大還要神秘,小秋此行看樣子真的是兇多吉少。
“小秋哥又不是第一次見宗師。”沈昊大聲說,壓過其他人的聲音,扭頭看了一眼,向野林鎮的伙伴們投去安慰的目光,“我們就是宗師帶過來的,小秋哥第一天就去過老祖峰,什么事也沒有。”
辛幼陶沒少傳播野林鎮少年曾被魔種侵襲的事情,在他的描述中,小秋等人愚笨不聽勸,而他則一眼就看穿了魔種的陰謀,最終救了這群少年一命,可他抹不去一個事實:龐山宗師認為這九名少體內沒有魔種,親自決定招收他們進入山門。
宗師的決定總不會是錯的,這是孩子們最普遍的觀點之一,他們對野林鎮的少年們不知不覺產生了一絲敬畏。
“這回可不一樣。”辛幼陶用更大的聲音說,他感受到了周圍人眼神的變化,決心將大家的看法再轉過來,“慕行秋身懷魔種,從前沒有直接證據,宗師才網開一面,可他剛才施展法術,明明就是魔種在作祟。”
“你也施法了,弄出一個火球,大家都看在眼里。”沈昊怒氣沖沖,張靈生急忙走過來,防止這個孩子突然出手,他可不能讓王子在自己面前挨欺負。
“我又沒碰過魔種,我能發出火球是因為我比你們都強。”
兩人隔著張靈生怒目互視,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起來,張靈生正想開口結束這場對峙,附近的二良沈休唯突然興奮地大叫:“小秋哥回來了!”
小秋剛走進庭院,數十道目光同時掃來,許多人還指著他發出驚呼,像見了鬼一樣,倒把他嚇了一跳,“張道士,孟都教讓你馬上去見他。”
“啊?什么事?”
“不知道。”
張靈生慌張地向外面跑去,在門口轉身說:“誰也不許打架,否則……”他不知道該發出怎樣的威脅,慕行秋似乎沒有受到嚴厲的處罰,這讓他亂了陣腳。
張靈生走了,野林鎮的少年們全都擁到小秋身邊,你一言我一語詢問詳情,小秋咧嘴笑了,撓撓額頭,“上山睡了一小覺,然后就讓我回來了。”
“宗師什么也沒說?”二良疑惑地問。
“就是讓我好好修煉,別再惹事。”
其他少年也慢慢圍過來,都對小秋的毫發無傷感到不可思議,辛幼陶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聽人說過,龐山宗師和禁秘科首座都是極為嚴厲的人,怎么會對一個小鎮的孩子網開一面?
“宗師沒在你身上查出魔種?”辛幼陶忍不住發問,“你連內丹都沒有,怎么可能……這根本不可能嘛。”
小秋看了他一眼,聳聳肩,“宗師倒是說了,道門法術無邊,絕大多數依賴于內丹,可是總有個別法術例外,只要有道根就能施展出來。這些法術通常沒什么威力,跟道統正法不可同rì而語,對付普通人倒還可以,他讓我盡量少用,除非碰到危險不得不用。”
辛幼陶驚恐地躲在親信身后,覺得慕行秋的最后一句話像是在對自己發出威脅。
小秋推開人群,走到大良沈休明面前。
沈休明慌張地抬起頭,張嘴想要說什么,吸進一口氣又咽了回去,突然指著二良沈休唯,“我不能讓他們打我弟弟,小秋哥,我……我也是野林鎮的人。”
“咱們都是野林鎮的人。”小秋咧嘴笑了,他懷念與大良親如手足的感覺。
大良沈休明剛參戰的時候只是想把弟弟拉出來,待看到對方出手無情,他也怒了,打過不少人,挨過不少打,徹底得罪了辛幼陶,這時扯下王子贈送的衣裳,往地上狠狠一擲,像沈昊一樣光著膀子,“小秋哥,咱們野林鎮不要別人的施舍!”
其他野林鎮少年回到小秋這一邊,有人是因為幫助沈昊,有人開始只是旁觀,最后還是因為野林鎮的身份不可避免地卷入戰團,與辛幼陶站到了對立面,這時全都脫下上衣扔在地上,還上去踩了兩腳,跟伙伴們站在一起。
二良沈休唯穿的是館舍發放的普通衣裳,一時興奮也脫下來,想了想,沒有扔在地上,就攥在手里,站在哥哥旁邊。
館舍里年紀最大的孩子也不超過十四歲,眼見一群光膀子少年并肩站立,陽光破云照來,將一副副瘦小的身板映襯得如同虎豹,其他孩子對這樣的場景深感震撼并印象深刻,甚至超過了對王子的印象。
除了成堆的禮物和一招火球,遙遠的西介國王室在龐山道統并未顯示出更大影響,與野林鎮少年們近在眼前的團結相比,強弱易位。
辛幼陶用禮物收買到不少跟班,這時都有些含糊了,他們領教過這幫少年的打架實力,覺得就為了幾樣小禮物為王子打得鼻青臉腫,實在不值得,于是慢慢散開,沒有一個人肯吱聲。
辛幼陶對這種事向來敏感,發現自己建立的體系正在迅速崩潰,他退卻得比誰都快,不屑地哼了一聲,拉住最近的兩個孩子,“走,去我屋里,我讓你們看點好玩意兒。”
野林鎮的少年都來到小秋的房間里,只有芳芳沒參與這次“光膀子聚會”。
少年們興奮地聊天,展示身上的傷痕,有意無意地掩飾他們過去一個月的分裂。
“小秋哥,宗師都說沒事了,那你把咒語教給我們吧,暈三兒會火球又怎樣?下回讓他變暈四兒。”二良沈休唯比任何人都要興奮,躥來跳去,像只剛被放出牢籠的小猴子。
讓他失望的是,小秋居然對他的要求搖頭,“不行。”
小秋不像其他人那么激動,在山上睡的那一覺好像還沒有完全醒來,他感到腦子還有點昏沉,整個人也提不起勁兒,“宗師對我說,修道最忌諱避難就易,咒語雖然有效,卻會令人產生依賴,因而荒廢正途,而且它還有其它隱患。我向他承諾盡量不再使用那條咒語,也不會將它教給別人。”
不僅二良,其他人也都失望了,沈昊晃晃拳頭,“光用它我也能打得辛幼陶滿地找牙,就是怕他偷偷摸摸對我扔火球。”
“不會。”小秋再次搖頭,有些事情他沒有在院子里說,“辛幼陶不敢再用法術,戒律科的人說了,再發現他濫用就將他送回西介城。”
老祖峰臺院的小道士很愿意跟小秋閑聊,將戒律科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他。
“原來如此,怪不得辛幼陶剛才不那么囂張了。”沈昊雙拳抵在一起,更有信心了。
“不要再打架。”小秋現在是野林鎮唯一保持鎮靜的少年,“張道士被養神峰叫去訓斥了,從明天開始孟都教會入住館舍,他真會攆走惹事者的。”
沈昊仍然憤憤不平,猶豫片刻才說:“只要孟都教公正,只要辛幼陶那伙人不來挑釁,我就先把這頓拳頭寄存起來。”
少年們又聊了一會,沈昊突然一拍腦門,“小秋哥,光顧著咱們說話了,你應該去看看芳芳,她為你奮不顧身,我從來沒見過女孩子打駕也這么厲害。”
“可不是。”二良哈哈大笑,“被芳芳打的那個小子,后來都抱頭求饒了。”
后院的房間里,芳芳正在看書,因為前段時間被孤立,她沒有室友,倒也落得清凈。
現在的她又是秦先生嚴加管束的女兒了,雙唇緊閉,看到有趣的內容會心一笑時,也要抬手遮在嘴前,絕不讓有缺憾的牙齒外露。
小秋被伙伴們推進房間,芳芳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繼續看書。
小秋也隨手拿起一本書,坐在芳芳對面,認真閱讀,等到屋外再也沒有切切的偷笑聲,他放下書,“芳芳,是你念出咒語讓火球停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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