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天刀

第二百零七章 還有房嗎?

趙長海滿臉微笑,伸手推開了窗子,顯然是想讓自己看得更清晰一些.

窗戶一開,冷風登時呼呼的吹進來,雪花輕柔的落在趙四海滿是皺紋的臉上.

旁邊的徒弟見狀大驚.

"師父,天氣寒冷,您老的身體如何負荷……還是關上窗子吧.""不用."

趙四海任憑雪花落在臉上,一旦生出那種想法之后,被寒風拂面,非但不覺得寒冷,反而感覺似乎是自己的親人在撫摸自己的臉.

閉上眼睛,一臉享受,淡淡道:"老夫平生,唯喜雪."旁邊幾個徒弟的表情盡是焦急.

喜歡雪……這不奇怪,舉凡趙老門下都知道這個,但是老先生的身體卻撐不住啊.

"你們幾個,在我門下學藝的時間都不超過一年,緣何這次,這么千里迢迢\勞師動眾……"

趙四海感喟的道:"說起來我也沒教你們什麼,除了口頭點撥,連稍微示范一二都做不到,實在愧領師傅兩個字."

幾個弟子同時站起來,肅容低頭:"我們跟師傅學習的,豈止是區區武道."

"跟隨在師傅身邊,我們學習領悟更多的,乃是做人處世,乃是體悟世情."

"雖然吾等沒福氣常伴師傅身邊,但那不到一年時光,已經讓吾等收益良多,足堪受用終身,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師傅于我等的栽培."

"萬望師傅沉下心來,在這里靜候神醫到來,哪怕只是讓身體稍稍恢復些微……我們兄弟也能多放些心."

趙四海苦笑一聲,淡淡道:"我不愿意留徒弟在身邊太久,怕的就是羈絆."

"人老了,感情容易脆弱,更容易因為這份羈絆而生出偏頗,人心是歪的,豈止于說說而已."

他出神的看著窗外的雪花,輕聲道:"說一句傷你們心的話,我不教導你們更長時間,就是害怕你們取代了阿大阿二他們……他們在我心中的位置.我也會害怕,害怕終有一天,這人間溫暖,世上繁華,會將他們從我心中抹去."

"那是老夫最大的驕傲,最大的慰藉,也是最想念,最愧疚的人.""我要留著他們."

趙四海用手撫著胸口,看著窗外雪花,如同發誓一般的鄭重的道:"將他們恒久的留在這里,永駐心間."

幾個弟子肅然站立,臉上盡是感佩之色.

終于,年紀最大的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說道:"師父,您可相信,若是再次爆發獸潮,我們也能義無反顧,跟在您后面,再次鏖戰四海關!"

"縱使是埋骨荒野,葬身獸口,也自無怨無悔!我們之中,同樣沒有一個是孬種!"

幾個弟子不差先后的挺起胸膛."我怕的便是這個."

趙四海喟然道:"他們本來不應該死的,就只是因為叫了我一聲師傅,而我這個師父沖上去了……他們也只能跟著沖上去."

"我寧可你們文不成武不就,寧可你們一生平凡,在這紅塵認識,多看幾年繁華,再享幾載祥和."

趙四海回頭,渾濁的目光看著幾個弟子,道:"要趁年輕……不負韶華.該輕狂的時候,要去輕狂,該瀟灑的日子,要去蕭灑,莫要像我."

"莫負此生.""是,謹遵師尊教誨."

"如今,讓師傅康健,便是我們最大的心愿所寄,也是我們最大的驕傲與輕狂."

一個年輕弟子道."哎,癡兒."

趙四海不再說話,出神半晌之后,伸出手,迎接窗外飄來的雪花.

他的手,枯瘦枯干,就只剩下一層肉皮,包裹著細細的骨頭,所謂鶴發雞皮,不過如此.

看著雪花落在自己手指頭上,靜靜的,一點點融化,趙老的臉上居然露出來了孩子也似的歡欣.

感受著那一股股清涼的感覺,似乎沁入了心底,嵌入靈魂."師父,當年大戰之后……"

一個年輕弟子猶豫了半天,這才悄然地在他身前蹲下,仰起臉,孺慕地看著師尊,小聲且忐忑的問道:"……當年之后,您有沒有后悔過"

中年男子臉色一變:"小七!說的什麼話!"

趙四海卻笑了起來,道:"說的什麼話,人話!這個問題,問得好啊!"

他看著雪,目光悵惘:"要說悔……豈能不悔從那之后,幾十年的時間里,每時每刻,沒日沒夜,何時不在后悔."

"是那種肝腸寸斷的后悔,悔之晚矣啊!"

他的白須顫抖著,頭上已經沒有多少的頭發,也在顫抖,喃喃的說道:"誰還不是個人是人豈能無心誰能不悔我那妻子,四房妾室,十一個兒子,二十三個兒媳,六十多孫兒,上百的重孫……十四個女兒,女婿,三十多位外孫外孫女,一千二百弟子……一個也沒有剩下啊!"

"孤家寡人,我可不就是孤家寡人嗎"

"眼睜睜看著他們在戰斗,浴血廝殺,嘶吼,受傷,流血,倒在獸潮中掙扎,然后不動了,然后尸體都被一段段的啃咬……終于消失……"

"這些,都在我眼前發生,被我看在眼內……""后悔嗎怎能不悔"

趙四海喃喃的說著,老臉上,一片茫然,眼神卻唯有悠遠,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聽到徒兒們的壯烈的嘶喊."師尊,我們不退!""我們退了,就完了!"

"別人都撤走了,我們再撤,身后的百姓民眾就完了!""師尊,跟著您學武,不就為了今天!""我不退!口口聲聲的保家衛國,豈能后退!"

那是自己下令要求弟子們退后的時候,弟子們的嘶喊.

他似乎又看到了面前無邊無際的獸潮,又聞到了那撲鼻的腥臭味,又看到了一個個弟子從自己身后拼命的沖出去.

將一頭頭妖獸打死,尸積如山,然后這位弟子,卻也終究淹沒在獸潮中,尸骨無存.

本以為一生耕耘,桃李天下,作育英才無數.

何曾想到只是一戰,就是……所有……所有的弟子,盡數罹難.那僅有的幾個逃走弟子,老人并不承認,那是自己的弟子.

縱使每年都會回來看自己,跪在自己面前哭的死去活來.他不怪他們,生死之前,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

但他絕不承認這幾個臨陣脫逃的,還是自己的弟子.

"不是我不想承認你們,而是我不能承認了你們,我若是還認你們,你地下的那些師兄師姐們,他們會感覺到不公平!"

"讓你的師兄師姐們,享有這個公平吧.他們已經沒有了生命,只有這些了."

"你們走吧,以后不要再來."

但那些人還是每年都會來,甚至每年都會來好幾次.大雪紛飛.輕柔飄落.

良久良久之后,他迷惘的思緒才回歸身體,喃喃道:"大好年華,如何言死"

似乎是對面前的幾個弟子說的,又似乎是對犧牲的弟子們說的,也似乎……是向著那些當年逃走的弟子們說的,聲音異常淡漠.

"再等三天,我們就回去吧."

趙四海疲倦的靠在椅子上:"你們心意已然盡到了.現在岳州城,乃是一個是非之地,便如一道大雜燴,整個安平大陸的江湖人都在向著這邊集中.只要人一多,就難免有是非,有爭擾,更遑論這本就是有心人挑起來的事端,針對那位神醫的陷阱."

"明眼人誰不清楚,有人不愿意讓大秦擁有這位神醫.""所以才有了此事."

"可又有誰樂意放棄這根救命稻草,明知自己將陷入這場局,淪為局中棋子,仍舊前仆后繼,絡繹不絕,這就是人性!"

趙四海淡淡道:"我們此來,等于是在成就這針對神醫的陷阱,以我的身份,以往的名聲……我的到來,豈止為這一局添磚加瓦,根本就是百上加斤,根本就是在用以往的聲名脅迫人家!"

"這樣的事情,我趙四海……不屑為之,吾之門下,不該為之."

他的目光突然銳利起來,看著幾個弟子說道:"再等三天,算了全了你們的孝心,三天后,我們就離開岳州."

"師尊!"

"三天后,你們若是仍舊堅持不讓我回去,那就……抬著我的靈柩回去吧."

趙四海異常堅決的說道.

"是,師尊.我們三天后,不管成不成,都回去,一道回去."中年大弟子抹了抹眼睛,啞著聲音答應了.其他弟子也都是黯然地低下了頭.

眾弟子都熟知自己師父的心性為人,言出如風,一言九鼎,說什麼就是什麼,從未稍易.

他們更知道,此刻在岳州的偌多求醫者,身份比師尊還要高,背后勢力更是強大的,不在少數.那些人在這岳州都已經等了這么久,神醫也沒有現身.

區區三天,又有何用

所謂三天等待,卻又與現在就宣告了沒有希望何異

可是一直照顧師尊的醫者已經明說,周護師尊肉身的萬年朱果效力,已經去到了盡頭.

師尊的壽命,頂多也就眼下的一年半載之間了.怎么辦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師尊離世嗎

便在這時候,前面突然傳來說話的聲音.

"請問這里還有空房間么"一個清朗的聲音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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