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籬夢

第七十章 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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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站著的宮女看著楚王在對周景云道歉,忍不住有些不解。

宮女不方便出門,樓船發生的事也沒看到,旁邊的內侍給她低聲解釋:“當時世子去樓船了,差點遇害。”

說著眉眼戲謔。

“世子是因為殿下才去樓船,殿下自然要道歉。”

宮女恍然,看李余帶著周景云向廳內走去,兩人忙使個眼色跟上,但剛跟上被李余回頭制止。

“我跟世子說話,不用伺候。”

宮女遲疑一下,這,不讓在跟前伺候,還怎么監視?宮里的王內侍問起來怎么答。

旁邊的內侍已經利索應聲是,還扯了扯宮女的衣袖,宮女只得也應聲是,看著楚王周景云以及周景云帶來的婢女走了進去。

這婢女怎么跟進去了?聽不懂楚王的話嗎?

周世子怎么也不喝止?

“別看了。”旁邊的內侍說。

宮女還是嘀咕一句:“周世子的婢女怎么進去了。”

“周世子的婢女自然不一樣。”內侍笑說,又壓低聲音,“你,怕給上頭沒法交代?”

雖然都是從宮里分派來的,算是一家人了,但陡然被這么問,宮女眼神躲閃:“小哥哥說什么呢?咱們的上頭是楚王殿下。”

內侍一笑,挑了挑眉帶著幾分桀驁:“我是公主的人。”

宮女擠出一絲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內侍也沒追問她,一副不在意的模樣,還教她說:“上頭問就說殿下與世子共處,不讓人在跟前,反正大家都知道,世子和楚王關系不一般。”又帶著幾分不屑,“就算有密謀,又能密謀出來什么!”

楚王不過是空有一個殿下名頭,樓船都能被人鑿沉,進了公主府還得跪著。

小泥鰍一個!

內侍打個哈欠:“既然不用在跟前伺候,我去補覺了。”

“沒有外人了。”

蔡松年在窗邊看向外邊,見廳外內侍宮女都走開了。

“殿下你們說話,我們的人都在四周守著了。”

李余點點頭,看著蔡松年退了出去。

“我查到了,這次他們的目標是你和囡囡。”他對白籬說。

周景云皺眉:“是針對小公主?”

李余搖頭,自嘲一笑:“是針對我,是把阿籬和囡囡當成我的女人和孩子。”

周景云明白了,因為要給李余議親了,所以不允許他身邊有其他女人,更何況孩子。

“是公主,還是李成元?”他問。

李余聲音恨恨:“李成元。”說到這里站起來,對白籬俯身一禮,“這也怪我,是我的過錯。”

白籬笑說:“這怎么能怪你呢?你也受害者。”

周景云在旁亦是說:“殿下無須苛責自己。”

李余看了周景云一眼,垂在身側的手攥了攥。

他不需要他的寬宏,垂憐。

“不,這麻煩的確是我引起的。”他看著白籬,“甚至是我引導的,期待的,我明知有了傳言,還故意抱著囡囡讓人看到,想讓李家看到我有寵妾有子,讓他們覺得羞辱,知難而退,結果……”

結果他不去想李成元是什么人,不考慮李成元如果被羞辱,面對一個依附公主的楚王,一個寵妾,可不會知難而退,只會暴虐殺人。

他看著白籬,將自己卑劣的心腸剖開給她看。

“阿籬,是我心思卑鄙,利用你和囡囡,置你們于險地!”

室內一陣安靜。

坐在椅子上的周景云微微皺眉,心里嘆息一聲,看向白籬。

白籬神情并沒有震驚,更沒有憤怒,甚至沒有皺下眉頭,只是恍然。

“原來如此。”她說,看著李余,“也不怪你,去你樓船是我自己的決定,也是我讓孩子抱出去,有利有弊,我既然選擇了利,自然要承受弊端帶來的危險。”

她看著他,沒有鄙夷厭惡,一如既往雙眸清澈如水,李余鼻頭微酸,感覺有無數的話堵在喉嚨,只能沙啞的擠出一句:“是我壞心腸……”

白籬站起來,走到他面前:“要是這樣說的話,我對你也有壞心腸。”

李余愣了下。

白籬一笑:“我來你身邊,難道沒有圖謀?我也在用你的身份來做事啊。”

說到這里有些悵然。

“如果不是如此,那人也不會被我所用,今日我或許能幸免,但囡囡就……”

她當初用李余皇子身份,讓沈青對她生了希冀,聽命與她,也才有了來樓船上照看囡囡。

也才在這里危險中救了囡囡。

“從我上樓船,在你身邊跟隨,我就知道會有流言,鑒于你的身份,我也知道會遇到危險,這是我的選擇,我享受了在你這里衣食無憂,怎么能遇到危險怪罪你?”

她的話音未落,李余再不顧有周景云在場,伸手將她抱住。

“謝謝你不怪我。”他哽咽說。

周景云在椅子坐直了身子,遲疑一下,垂下視線,聽著白籬的聲音傳來。

“不怪,不怪。”

“不過,下次再有這樣的事,你要提前告訴我哦。”

“我可以幫你一起分析利弊,提前做好應對,就不會像這次措手不及。”

聽著白籬的話,李余重重點頭:“好,我記住了。”說罷又覺得不對,忙又搖頭,“不不,沒有下次了,我再不會讓你涉險。”

白籬笑了,拍了拍他后背:“危險也不是我們說避開就避開的,好啦,我們是受害者,別罵自己了,罵動手的惡人吧!”

李余被逗笑了,心里又酸酸甜甜,世間怎么有這么好的人,這么好的人在他的懷抱里……

他依依不舍放開手。

“雖然知道是李成元做的,但沒有證據。”他說,又自嘲一笑,“李成元還給金玉公主打個招呼,我去告訴公主的時候,她替李成元遮掩,呵斥我胡說八道。”

白籬點頭:“她對李成元有需要,自然要護著。”

李余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自嘲一笑:“我本來什么都沒有,現在連樓船都被奪走了,明知他人害我,踐踏我,卻毫無反擊之力,早知如此,還不如一直當上官駙馬的外室子,至少還能不管不顧去李家鬧一場。”

說到這里心里酸澀更濃。

其實,何止樓船沒了,恢復身份后,他和上官駙馬也再不像以前那樣親近。

周景云看著笑容滿面的年輕人,其實笑容掩蓋之下,還是當初在公主府外看到的茫然無措惶惶不安的臉。

他輕聲說:“殿下,你什么都沒有,但這么多年也活下來了,人還在,一切皆有可能。”

李余看向他,笑著點頭:“我明白,多謝世子。”說罷又看白籬,“囡囡還好吧?沒有受到驚嚇吧?”又嘆口氣,“生下來才幾個月就接連遭受危難,比我還可憐。”

白籬笑說:“可憐什么啊,她也好,你也好,我也好,我們遭受這么多危難,卻還活著,這是大喜事!”

李余笑了,眉飛色舞:“既然是大喜事,那就應當慶賀,樓船給我鑿了,我就在王府里招待大家!阿籬,你和囡囡回來,看他李成元是不是敢來我楚王府殺人!”

周景云在旁要說什么,又停下,看向白籬。

白籬點點頭:“是要慶賀,但不能再給李成元來殺人的機會。”

李余看著她,坐直身子:“阿籬,我要做什么?”

白籬一笑:“你要去警告一下李大將軍,讓他別欺人太甚,畢竟他的孫女不是還要嫁給你嗎?”

李余站起來點頭:“好,我這就去!”

一副立刻要出門的樣子。

白籬笑著拉住他:“等一下,不能空手去,幫我送個禮物進去。”

李余問:“什么?”

“等我回家做好了,讓世子給你送來。”白籬說,“最晚后日。”

回家。

聽到這兩個字,周景云抬手摸了摸鼻頭,嘴角微微上揚,旋即回過神,這不是笑的時候,忙垂下嘴角,側身端起茶。

李余的視線也在同時看向他,眼神閃過一絲黯然,旋即堆起笑容:“那就麻煩世子了。”

周景云說:“殿下客氣了。”看了眼白籬,“我應該做的。”

怎么就應該做的?這話要是被外邊的人聽到了,又該閑言碎語了,白籬在旁嘻嘻一笑。

看到白籬臉上的嬉笑,周景云知道她在想什么,撇了她一眼。

“事情說完了嗎?”他問。

白籬笑著點頭。

李余要說什么,周景云放下茶杯站起來。

“為了殿下的聲譽,我就不久留了。”他說。

白籬點點頭:“那我們先走了。”

李余將要說的話咽回去了,對白籬含笑點頭:“好。”

李余親自將周景云送出大門,在一眾紈绔子弟歡天喜地的起哄聲中,目送白籬上了車。

車在視線里遠去。

他抿了抿嘴,垂下嘴角。

怎么就事情說完了?

他和她還沒說兩句話呢。

不過,聽他說了原委,她沒有對他生惱恨。

他沒有失去她!

這就好,這就好。

李余的嘴角上揚,眼中笑意閃閃。

看著他一時悲怨,一時又開懷而笑,旁邊的薛四郎咕咚咽了口口水。

他讀的書不多,不過,混跡青樓,聽了不少歌詞吟唱,此時此刻莫名耳邊響起女子的吟唱。

“怕相思,已相思,輪到相思沒處辭,眉間露一絲。”(注)

真是……可怕!

(注,取自《長相思·折花枝》明·俞彥):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