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九章鐵蹄卷西風(三)第六百四十九章鐵蹄卷西風(三)
視野劇烈搖晃,天光灼痛人的皮膚,激烈的廝殺還在持續。
三線交替的羅馬軍陣不停沖擊前方的西涼陣型,刀鋒、槍林遞到吶喊的人的頭上,血線蔓延,郭汜缺口的環首刀插進對面敵人腦袋,抬盾拍去對方身體,刀身拔出,猛的朝側旁撲來的羅馬士兵面門揮斬而下,鮮血帶著白色粘稠的液體噗的濺在他臉上。
他們上方不斷有箭矢、石頭、投矛交織的飛過,一片歇斯底里的廝殺里,朝著人群落了下來,有的落在后方響起慘叫,有的釘在盾牌,在雙方隊伍間掀起一道道血花。郭汜籍著對方再次換隊的空隙,扭頭吼叫:“機會!推——”
嘶吼的聲音突兀的響了一下,隨后又淹沒在廝殺的巨浪里,他身邊只有一兩百人響應:“——殺!”這一刻,響應的人奮力蹬出腳掌,幾乎都同時用出全力。
筆直的鋒線中間一段在這瞬間朝羅馬人那邊突了過去。
交替上來的羅馬成年軍步卒抬矛頂開砸來的盾牌,目光兇戾的盯著前方塞留斯將領:“哇啊——”怒吼一聲,將投槍擲了過去的同時,唰的拔出腰間短劍,朝著盾牌打偏投矛的空當,劍尖斜刺而去。
盾牌回落,郭汜身邊有親兵搶上來揮刀架住,他側身反手就是一刀,刀口抹過對方頸脖,戴著高盧鐵盔的腦袋拋飛起來,又墜倒地上。
大秦矮子也想偷襲…….
他心里閃過嘲弄般的念頭,洶涌人潮的外圍,不似戰馬嘶鳴的叫聲,長鳴起來,重重疊疊的兵線交疊,看不見的地方,成群的戰馬在原野奔馳、對射,猶如兩道并行的洪流糾纏,旋即又分開,只著了麻布上衣的努米底亞騎兵來自北非,是最先屬于塞維魯的雇傭騎兵,但并非精銳,主要是雇傭上的價格是最為廉價,也并沒有太多裝備,與東方騎兵第一輪交鋒,就有不少人死傷墜馬。
而另一邊左翼戰場的千余人的騎兵頗為古怪,一面新月形盾(8字形),腰間短劍、彎劍各一柄,上身只有一件硬麻編織的胸甲,下身兩條腿紋滿了圖騰,手中一張弓在馬背上極為善射。
與他們對射的弓狼騎,是公孫止麾下最精銳的騎兵之一,與別的騎兵不同的是,每名騎兵都能使兩張大小弓,從馬賊開始就一路殺到今天,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和當初的白馬義從糅合而成,就算是近戰沖殺,經驗也是極為老道。
陡然一接觸,這些弓狼騎直接選擇了與對方周旋。
一名狼騎挽弓回身,朝著后側方就是一箭過去,追趕的色雷斯騎兵掉落馬背,翻滾的尸體遠去后方,這名狼騎回正身子,陡然間,右側有聲音急驟響動,翻騰的馬蹄逼近,隨著他側臉看過去,另一個臉上紋滿花紋的色雷斯人騎馬沖殺過來,彎劍頃刻間劃出一道半圓。
“呃啊——”劇痛、兇戾的暴喝聲里,弓身打在刀鋒上彈飛開去,稍偏斜的彎劍在他手臂帶出長長的血痕,搖晃的狼騎攪緊蹬繩,死死夾緊馬腹,一勒韁繩,飛快的與對方拉開距離,然而那名色雷斯騎兵緊跟在后,下一秒,將彎劍插回鞘里,翻出背上的弓,挽上箭矢。
“小心!”附近有同伴大吼,朝這邊飛奔的同時,也在馬背挽起弓箭。
瞬間。
一道龐大的黑影陡然切入戰場,正做出瞄準動作的色雷斯騎兵轉過頭,視線上抬,粗長的黑色物體轟的一下掃了過來,伴隨戰馬悲鳴長嘶,他腦袋里嗡的一聲響起,整個人都被掀飛起來,視野翻轉,俯瞰過大地上交織橫流的騎兵廝殺,視線隨后又轉上天空……那是藍天白云。
掙扎的身軀墜下來,刺穿在鑲有鐵錐的象牙上。
龐大身軀披著鐵甲在御者手中擺動長鼻、長牙展開掃蕩,搖晃的背脊上的箭樓,兩名貴霜士兵蹲在里面,不斷朝下方奔跑過的色雷斯騎兵、努米底亞騎兵射箭,原本膠著的戰場,片刻間戰馬四散,弓狼騎紛紛回撤避免戰馬被龐大的戰象驚到,也避免被對方長鼻誤傷,更何況是五十頭戰象猶如山岳般推進過來。
其中一頭戰象背上,毗籃捂著頭上纏裹的頭飾,躬身躲過一支射來的箭矢,胸甲內藏著的雞腿掉了出來,他連忙撿起啃了一口,把剛才的驚嚇壓回去,吞咽之中,拿起腳邊的弓箭進行還擊。
片刻,轉過頭來,操著吐火羅語朝御者大喊:“靠近交戰的羅馬人!擋路的,統統碾過去!”
駕馭戰象的御者旁邊,騎在象脖上的巨漢頗為不舍的站起來:“騎這個真他娘的穩啊。”鐵甲摩擦的聲音里,他摸出腰間的數支小戟,朝廝殺對沖的鋒線擲了過去,反手拔出背后的兩柄鐵戟,碰撞了一下,濃密的虬須怒張,腳猛的在覆有鐵皮的象頭一蹬,巨大的身形直接躍了起來。
下方,盾牌、投矛林立而起,數道翻轉的小戟直直落下,有血花濺了起來,捂著眼睛的羅馬士兵慘叫的亂晃,撞在同伴身上,陣型歪斜的一瞬,一名重步抬起大盾頂去,手臂陡然往下沉,躍下的身形踩著盾牌轟的落地,橢圓的盾牌迸裂開,大股大股的鮮血從盾下如小溪般流出來。此時,有士兵撲來,典韋伸手直接抓過刺來的投矛,將對方拉了過來捏在手中充作肉盾,數柄投矛、短劍噗噗噗的釘在慘叫的士兵后背、兩側,之后,慘叫戛然而止。
典韋將人提在手中作戰以成為一種習慣,最重要的一點是為了震懾對方士卒,但同樣也是平常將領難以效仿的方法,并非光有舉人的力道,還要有高大的體魄,相對眼下身高還不到他胸膛高度的羅馬人,典韋就像成人站在一群小屁孩當中,巨大的體型覆蓋猙獰的黑甲,舉著殘破的尸體站在那里,就像一尊魔神讓人膽寒。
“郭汜!讓你的人朝我靠近——”
聲音如雷鳴在人群中炸開,手中殘破的尸體左右揮舞猛砸,模糊的血肉連著鎧甲乒乒乓乓砸在人堆,一道道圍過來的身形就像破布娃娃般打飛、打倒在地上,攪動羅馬陣型,朝西涼軍鋒線推進的巨漢身后,鷹旗移動,一名橫鬃鐵盔,肌肉胸甲的羅馬百夫長追了過去,在混亂、吶喊、被打飛的人群里兇狠的斬出一劍,鋒利的劍尖在巨大身形后甲擺劃出火星,持續的往下一拉。
布帛、鮮血濺了出來。
“吼——”
怒瞪的雙眸爬上血絲,巨大的身形微微回轉,大腿傳來的疼痛讓典韋猶如暴虎咆哮,一把扔出手中殘尸,在砸翻一人的同時,血淋淋的手掌一把拍開再次刺來的短劍,直接伸了過去,手掌蓋住那百夫長整張臉,死死捏住對方皮肉和鐵盔,硬生生將人提了起來,手背上的青筋、血管鼓脹起來,粗大的手指猛的一捏。
嘶叫掙扎的羅馬人,腦袋連帶鐵盔都在這瞬間縮緊,粘稠的腦漿、血水從指縫間飆射四濺開來,掙扎的四肢便是無力的垂下來,身軀在巨漢手中搖搖晃晃,兇戾的眼神掃過周圍,“爾等來啊——”
咆哮聲中,原本圍上來的羅馬士兵左右看看,停下的腳步不敢輕易邁出去。
無數的聲音匯集成嘈雜圍繞這片天地,狼旗方向,公孫止一身狼絨鎧甲,紅底金邊的披風在風里卷動,坐在戰馬上,目光平靜,卻又死死的盯著戰場每一處,前方的斥候將消息不斷的傳遞回來,不論輕重,他都會看上一眼,戰事開始的階段,到現在數個時辰之后,他腦中一直在盤算著對面羅馬皇帝的想法,以及如何吃掉眼前這支龐然大物。
從前做馬賊的時候,面對這樣龐大的敵人,只想著如何在對方身上撕一片肉下來,然后遠遁逃走,一路殺過來,站在許許多多人抵達不了位置,從前的齜牙咧嘴的兇狠,變成饕餮般的血盆大口。
“再大的獵物,也是獵物。”他輕聲說著。
相隔五里之外的右翼東北方向,單人單馬的騎士拖著撕碎的披風,散亂的頭發飛奔而來,位于這處方向的帕提亞騎兵陣列,斥候已經發現來人,隨后將消息通傳至中軍,公孫止接受到這訊息片刻,人已至眼前。
“溫侯怎的一人獨來,并州鐵騎和高順的陷陣營呢?”公孫止丟了手中訊息,朝緩緩靠近的呂布拱了拱手。
“尚在路上,最遲也在傍晚趕到。”呂布長時間趕路,臉上露出倦容,李恪搬來凳子,他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附近的侍衛,叮囑好生照顧,便坐了下來,望著那邊戰場:“開戰多久?看樣子那位大秦皇帝還在試探。”
公孫止也下了馬背,走到他旁邊,順手拿過馬側的水袋,遞出去的同時,侍衛統領李恪連忙擺上凳子,呂布喝了一口水,目光盯著戰場方向,說起北面戰事的情況。
“當日陷陣營式微,勉強擋下三支大秦軍隊,但他們突然撤走,朝這邊過來,途中,某家想了一個問題。”斜插鬢角的濃眉微皺,他繼續說道:“.……若是南面戰場也是這般情況,對面那位大秦皇帝可能是想……”
公孫止在旁邊坐下來:“…..想圍殲我們。”
“極有可能!”呂布點點頭,“你之前的計劃被看破,那位大秦皇帝想必將計就計,將我們聚集過來,進行更大的一場包圍,一步步縮小騎兵奔行的范圍。”
“那就要看他的步卒能不能跑的過戰馬了,黑山騎、鮮卑騎、烏桓、匈奴在他們之前趕來戰場,未必會輸。”
手掌啪的一聲壓在膝蓋上,公孫止瞇起眼睛:“戰略上,他站了先機,那我只能在戰術上做出調整了,讓西方人明白,什么叫東方磨盤。”
“到時需要沖鋒陷陣,都督說一聲。”呂布拄著畫戟站起來,望著遠方目力難及的羅馬王旗所在的地方,嘴邊一圈黑密的短須泛起笑容:“答應稚叔的事,某家還沒做到,不過殺一個皇帝該是夠了。”
“嗯,到時我與你一起。”公孫止輕輕地點頭。
陽光西斜落下,沸騰的戰場漸漸安靜下來,黃昏與黑色交接的一線里,東北、東南兩個方向,不同狼旗的數支騎兵以急行軍的速度飛快的奔行過原野,在他們后方,騎馬步卒、重步的羅馬軍團被遠遠甩在了后面,融入一片漆黑里。
與此同時,安納托利亞西南面,大浪拍擊海岸響聲里夾雜著戰馬走動的聲音,偶爾亮起的火光,照過英俊的面容注視著地圖,以海為參照,朝北面而去,黑色里跑動的是延綿的騎兵輪廓。
下半夜,翻過幾座丘陵,白袍銀甲的身影站在丘陵最頂端,持著龍膽槍望著東面,他身旁并肩而立的是白鬃獅子盔的馬超,“人真多啊……”
視野展開,極遠的方向,篝火斑斑點點的在黑夜之中延伸,那是延綿數十里的巨大營地,偶爾有風吹過來,帶來隱約的吵鬧聲,金戈的氣息仿佛撲面而來。馬超說完這句,偏過頭看向身邊的主將。
風刮落一片樹葉飄落下來,停留在攤開的手心,趙云咧開嘴角,冷漠的眸子在黑色里眨了眨,顯得格外明亮:“......但命只有一條,你說他們怕死嗎?”
攤開的手掌捏成拳,葉子粉碎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