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劍仙

第四章  雞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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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老娘陸方氏就在院中止步,笑吟吟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陸明陸老爹是“賤役”,雖說其實手里有點小權力,平常也能撈一些灰色收入,但賤役畢竟就是賤役,家中不得使用奴仆,一家上下不能穿絲綢。

甚至就連家中女眷,按規矩都不允許帶金首飾。

當然,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任何規矩被制定出來,一旦超過三十年五十年,在執行中就基本上被廢個差不多了。

更何況大宋王朝立國,早已有一百多年了。

于是陸老娘雖然也是一身的粗布衣裳,頭上插的不過荊釵,但卻帶了一對不算太顯眼的金耳墜。

陸家的小日子過得,還算是蠻富裕的。

只是整體社會地位低。

大黃狗跟陸三溫奔走嬉戲。

這引起了狗窩旁不遠處那窩雞的極大警惕。

一只羽毛艷麗、頭頂碩大紅冠的大公雞忽然振翅飛起,落到了柵欄上,翅膀不住扇動維持平衡,眼睛卻是死死地盯住了大黃狗。

雞飛狗跳這個成語,它是有來源的。

一對死冤家。

陸洵無奈,“三丫,過來!”

于是陸三溫跑過來,揚起小臉兒,看向自己的兄長。

很可愛的樣子。

又有點調皮。

“大兄要給你讀詩啦,不要鬧!”

“哦!”

她乖乖站定。

于是大黃狗也在她身邊站住,后腿坐下。

伸手摸摸狗頭,陸洵一邊默默回想松山書院里教過的流程,一邊清了清嗓子:“如是眾生,聽我一言,「天機」在如親臨!”

初讀。

「天機」所賦予作者的第二項特殊權利。

“詩曰:《靜夜思》!”

他一張口說出詩名,天地氣機隨之牽動。

然而母親和妹妹都并未「開竅」,對就在身邊的天地氣機之動,茫然無覺。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

最后一句誦畢,天地氣機消散而去。

小丫頭陸三溫眨巴眨巴眼睛,沒什么感覺的樣子。

她年齡小,才九歲,正是氣血蓬勃、生長力驚人的年齡段。

陸方氏聽罷,卻似乎有點感覺,下意識地挺了挺后背,嘖嘖稱奇,“你還別說,我還真覺得腰沒那么酸了!”

但很明顯也沒當回事的樣子,問:“讀完了?”

陸洵點頭,“讀完了。”

于是她轉身就要去忙活,卻還是下意識地鼓勵兒子,“怪道人家都說,聽那些什么大詩人讀詩,是能長壽的,還能治病哩!以后便叫我家大郎讀給我聽!”

說罷,她轉身回了屋。

陸洵只是笑笑答了聲“好”,沒再說什么。

他剛才清楚地感知到,那「初讀」攪動起的天地「文氣」,已經進入了母親和妹妹的身體。也即是說,不管她們自身是否有察覺,「初讀」的威力,是的確存在的,而且已經都作用到了她們這兩位與聞者的身上。

這就夠了。

只是……陸洵不由得扭頭看了看那只狗子,又扭頭看了一眼雞窩里那只昂首挺胸獨自踱步的大公雞,心里有些納悶。

它們也算與聞者嗎?

怎么感覺也作用給它們了?

天色將傍晚時,先是陸老爹回來了,見兒子氣色不錯,臉上也有了笑模樣,很是欣慰,表揚道:“便是如此!有什么好傷心的?那修仙本就不是咱們這樣人家該奢望的,送你和二漳去讀書,只為多認識幾個字,能讀能寫,不像你爹我,一輩子只做個睜眼瞎罷了!多少懂些修仙之事,也便于同上官們搭話,卻不是要你硬著頭皮非去做個仙人不可的!你那榆木腦袋,如何做得仙人!”

又同陸老娘說:“我今日里已經探過右曹掾柳君的話了,過幾日再請他一請,使些銀錢,讓大郎進右曹去做個書吏,不成問題。”

陸老娘聞言當即大喜,“如此極是妥當!”

這是他倆早就商量好的安排,甚至之前也跟原主說過了。

此時陸洵并不是太想去衙門當個書吏,但幾日前剛剛答應過,此時又反悔,他一時想不到該怎么解釋,便索性先不說話。

過不多大會兒,陸二漳便也從書院回來了。

十四歲的他,只比陸洵矮一頭,也已經有了些端方小君子的模樣。

正到掌燈時候,一家人點了燈吃飯。

等飯吃個差不多了,陸老娘才說起今日上午有媒婆過來提親的事情。

陸老爹起初施施然不以為意,但聽了才剛兩句,忽然一驚,問:“你說是誰?”

陸老娘訝異,回答:“就是那義勝坊周家的小娘子,他家在東市也有一間門面鋪子,專賣南貨的那家,你不曉得?雖說是寡婦再嫁,但我聽那劉婆子說的,也的確是有些道理,一來并未圓房,竟是白璧,二來那周家如今竟死得一個不剩,闔家上下只余她一個,大郎若是娶了她,后半生便不需為錢財發愁了!”

陸老爹聽了卻只是冷笑,待陸老娘說完了,才道:“我如何不曉得她家!”

“那你怎么……”

陸老爹又冷笑,“哼”了一聲,罵道:“這賊婆子,竟敢坑害我家,當我堂堂班頭是泥塑的善人了,改日定叫她好看!”

頓了頓,問:“你不曾應下吧?”

陸老娘趕緊道:“沒同你商議過,我如何敢應下。”

陸老爹點點頭,“那便是了!明日敢再來,直接拿棍子打出去!這老虔婆!”

一家人都納罕,陸洵更是詫異。

這么說,我的黑絲御姐小姐姐……沒了?

看陸老爹的樣子,這里面似乎有隱情。

果然,陸老娘剛一問,他便回答道:“非是我嫌棄那小娘子是個寡婦,好教你們知道,那小娘子當日被周家買去時,本是只做沖喜的,哪怕是當時那周家老爹,也知道自己兒子活不了多久了,卻不曾想,這小娘子嫁過去不到兩年,那周老爹倒是也害了病,這一病,竟是死在了自己兒子前頭!”

“他那兒子,是早已病得起不來床了的,家中生意無人照看,沒奈何,便由那小娘子出去,暫時管管銀錢,就這一道縫,不過年余時間,等那周家的病秧子死的時候,這小娘子竟已把他家兩個鋪子,全都攏在了手里。從下人,到掌柜,再到伙計,竟無一個不服!她守孝這三年,家里沒人造反不說,兩個鋪子竟還變成了三個,她一個婦道人家,又是個小小女娃,這是何等能為!”

“若太平無事時,這等樣女子,我哪里會計較她是什么寡婦!若能把她娶進門,那是大郎的福氣!有她在時,如此jing明,便是日后我死了,也不至于叫人欺負了咱家去!于大郎這榆木腦袋來說,豈不是最好的賢內助?”

“然而……唉!”

他重重地嘆口氣,道:“你們只道那小娘子落下了好大一筆家產,卻不知,她那些家產早就被人惦記上了!早在守喪期間,就已經有人在謀劃,近些日子三年孝期已過,怕是已經動手了!而且還不是一家,是兩家!來頭都是極大的!如你我這樣人家,卻是萬萬招惹不起!一旦惹上,就是破家滅門的大禍!”

陸老娘嚇了一跳,“有人惦記上了?”

陸老爹冷哼一聲,“你道怎樣?她一個小寡婦,三十兩銀子就賣了的,娘家自是無甚勢力,她那死了的夫家更是就此絕了血脈,只留下好大一筆家產,這便如一個三歲幼兒抱著個金元寶走在大街上,誰看見不要垂涎三尺?”

頓了頓,又道:“現只是我知道的,便有那林英林家,與陳萍陳家,都想要納那小娘子過門為妾,打得主意,便是吞了她這筆錢!”

“那林家你可知道?我曾與你們提起過的,他本沒什么能為,只是卻與本地郡望曹氏,沾了些瓜葛。他的女兒據說生的容顏俊俏,嫁給了那曹家一名得力的管事做妾,因此上,頗能借力,這幾年,已經生發起來!”

“那曹氏,不消我說,你們也是盡知的。向來號稱咱們魏郡第一望族!”

“至于那陳萍陳家,也不可小覷!那陳萍乃本縣名士,他作的詩,據說還很有幾首,是有星之作!便是在咱們縣君面前,也有幾分體面!”

“你們想想,這樣兩個人都盯上的,勢在必得!像咱們這樣人家,如何敢進去胡羼!所以我說,那老虔婆若敢再來,你直接亂棍把她打出去!在這個當口,跑來要把那小娘子說與我家大郎,這是恨我不死!”

一家人飯罷,在燈下說些婚嫁利害,又有許多閑話,姑且不提。

單說就在他們吃飯的時候,天色已經全然黑了下來。

當此時,陸家那黃狗一般都要守在門口,等著主人喂些吃食,而家中的雞卻是早該歸窩——雞有夜盲,晚上看不清,天黑了便是一動不動的。

但這個時候,那狗子卻沒有老實地守在門口,反倒在夜色彌漫的庭院中,來回地踱著步,似乎有些煩躁,又似乎有些茫然。

偶爾抬頭望一望今夜的月亮,那目光癡癡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許是在思考它的狗生。

而那只錦色的大公雞,這時候也并未睡下,只是趴在雞窩門口,也在呆呆地出神——許是在思考它的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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