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察司這一夜,從前半夜一直忙到后半夜。
前半夜是查抄香料坊,引得民間討論紛紛,各種猜測與謠言四起。
后半夜則是查抄太醫院院士府邸,這回不止引起民間轟動,在京朝當官的上層人們,全都徹夜難眠,各種眼線集體出動,托關系找刑察司打聽消息。
不久后,太醫院院士通敵賣國,早在七年前就已經被草原汗國收買,甚至近期想要找機會毒殺圣君,給草原汗國亡國報仇的消息,也都流傳出去。
聽聞程柏青正要計劃毒殺康昭帝,一時間,人人自危,京城所有勢力都極力與太醫院撇清關系,唯恐引火燒身。
這一夜更是沒有哪家士族門閥敢沖撞刑察司,沒人敢為香料坊出頭,出面為難刑察司。
各家都在猜測刑察司是不是得了什么圣諭指示,所以才敢如此雷厲風行,轟轟烈烈的查抄香料坊,查抄太醫院院士府邸。
若說刑察司沒有得到圣諭指示,京城各家勢力說什么都不相信,不管是香料坊里牽扯的利益,還是太醫院院士這層身份,都已經超過刑察司能查辦的職權之外。
這些盤根錯節的勢力,在京城盤踞久了,習慣了以世俗眼光看待京城黨派角力,忽視了刑察司當今指揮使還是位武道人仙。
老道士的話,給了晉安一些啟示,他連夜寫了兩份卷宗,然后乘坐狴犴馬車連夜抵達皇宮城門外。
狴犴馬車剛在宮門外廣場停下半炷香時間,就見宮門打開,幾名內侍宦官帶著一批小太監,連夜騎馬奔出宮門。
馬蹄聲才剛跑出宮門,驟然停止,看著停在宮門外的狴犴馬車,這幾名內侍宦官都是面露訝色。
「斷案神探神武侯咱家早有耳聞,咱家對神武侯以前的斷案事跡,都有耳聞,但依咱家看,那些斷案事跡遠遠未把神武侯的英明神武描述得入木三分,今夜神武侯不僅一戰成名,而且連圣君心思也能提前猜到,提前等在了宮門。」
說話的內侍宦官,已是老熟人了,幾次圣旨都是其送達的。
「傳圣主口諭,宣神武侯即刻起馬上入宮覲見。」
「神武侯,請。」
內侍宦官全都下馬,恭迎神武侯進宮。
皇宮。
文德殿。
這次是晉安第二次進文德殿,比上次來時多了幾分閑庭信步的熟悉與從容。
文德殿里的康昭帝,這次并未穿著龍袍,而是穿著常服在挑燈批閱奏折,看來康昭帝也是剛醒,就匆匆召見晉安。
「神武侯你今晚帶給朕的驚喜很大,可是把朕驚得合不上眼,只要一閉眼就仿佛看到有人打算對朕下毒,要毒害朕。」
「既然太醫院要毒害朕,那么尚食局會不會毒害朕?」
「既然尚食局能毒害朕,朕最常去的玉宸殿會不會也有人毒害朕?」
康昭帝驚怒拍掌,龍顏大怒,句句反問,但句句震怒。
文德殿里的一眾宮女閹人宿衛禁軍們嚇得集體下跪,瑟瑟發抖,不敢出聲。
晉安面色平靜的上前幾步,將提前準備的兩份結案卷宗放在康昭帝身前案桌上。
康昭帝拿起卷宗快速瀏覽,然后面色一變,沉聲大怒道:「還有這等事!」
「朕的后宮里有多少妃子在用天宮妙閣胭脂!」
康昭帝這次似是龍顏大怒,實則在詢問身邊老太監。
都說伴君如伴虎,如果學不會揣摩帝王心思,就算被拉去砍頭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哪還能爬上內侍省總管。
伺候在康昭帝身邊的內侍宦官,頭抵在地上,聲音誠惶誠恐回答:「回稟陛下,不,不多。」
這些老太
監很會察言觀色,雖然沒有看到卷宗上寫了什么,但是多少猜到點能跟太醫院院士扯上關系的絕不會是好事,他這是既回答了康昭帝問詢,不觸犯龍顏,又為康昭帝留了余地,照顧到康昭帝面子。
康昭帝此刻是在氣頭上,等龍顏氣消些后,私下悄悄遞上名錄也不遲。
「廢物,連這么點小事都辦不好,朕這次如果沒有得到神武侯這么良士,被女干人毒害百回都指望不上你們!」康昭帝泄憤大罵過后,繼續瀏覽手中案卷。
得到康昭帝大罵廢物,老太監非但沒有惶恐,反而暗暗松一口氣。
康昭帝此刻還能罵人,起碼能發泄消氣。就怕康昭帝一言不發,讓人猜不透心思,要有許多顆腦袋落地。
康昭帝越看卷宗越驚怒,待看完兩份卷宗,揉捏脹痛太陽穴,神色顯疲態。
文德殿里沉默好一會,只有燈油噼里啪啦燃燒聲。
「神武侯,天宮妙閣胭脂一事,你可查清了,再三驗證過了嗎,這里面有沒有可能存在誤會?」康昭帝頭痛無比的看向晉安。
后宮佳麗三千,總不可能一夜全都打入冷宮吧?
到時候不用等草原汗國復國報仇,后宮三千妃子們的背后宗親勢力聯合起來鬧事,內部先亂起來。
真要等到后宮著火的時候,為時已晚。
雖然身邊老太監剛才說使用天宮妙閣胭脂的貴妃不多,但是以康昭帝常年使用的帝王御心術,哪能猜不到下面這些人的心思。
如果人數真不多,就會直接說人數了。
不敢說人數,含糊其辭回答,就說明后宮里使用天宮妙閣胭脂狀粉的妃子們,必然不在少數。
晉安平靜回答:「我五臟道觀有一名陳道長,他煉制的獨門解毒丸,既可以驗毒也可以解胭脂之毒。即便貴妃們沒有中毒,服食獨門解毒丸也可以強身益體,補血養顏。陳道長與我同行,現在就在宮門外的狴犴馬車里等候。」
康昭帝一聽,喜色道:「快快召陳道長進宮解毒治病。」
馬上有太監起身出去召見老道士。
晉安又上稟一事:「胭脂投毒案牽連甚廣,京城各家女眷幾乎都有牽連,這些女眷都需要一一驗身,有無中毒跡象。若有中毒者,都需要服用陳道長的獨門解毒丸。」
康昭帝神色一沉:「當如何驗身?」
晉安從容回答:「凡吞服解毒丸無反應者,自當驗身通過。」
康昭帝龍顏一松:「理當驗身,朕明日就命人擬一份口諭,命文武百官都攜帶家眷去五臟道觀驗身。」
話落,康昭帝聲音一沉,自帶龍威:「神武侯聽旨。」
「你身為刑察司指揮使,兼三司司監,你這次搜捕通敵賊人有功,阻止胭脂投毒案是第二功,阻止太醫院有人預謀毒害朕是第三功,數功并獎,賜金銀珠寶若干。」
「朕欽點你全權搜捕通敵余黨,為朕清君側,護一國安定。誰若阻攔你,有先斬后奏之權,等這些通敵余黨全都掃清,朕再為你加官進爵,親自為你慶功。」
跪伏在地的老太監,聞言,肩膀一顫。
這次險些被人投毒,圣君這次怒火很大,居然欽點神武侯為欽差,給予神武侯如此大特權。
從今往后,誰敢動刑察司,等同于造反之嫌,刑察司可以先斬后奏。
晉安退出文德殿時,并未馬上離開,而是等老道士進入文德殿見完康昭帝,兩人跟在領路太監身后,一起離開。
老道士是第一次進宮,來的時候,一路上嘴巴和眼睛就沒停過,精神亢奮,不斷驚嘆皇宮真他奶奶的大。
回去的時候,卻
是一路愁眉苦臉:「小兄弟,你這次可害苦老道我了,你知道后宮嬪妃有多少嗎,老道我哪來那么多解毒丸。」
晉安很理所當然回答:「說書先生不都說后宮佳麗三千嗎。」
老道士聽得翻白眼:「你明知道后宮三千,那還推薦老道我的解毒丸能解人油……」
晉安一個眼神示意,老道士及時剎住嘴。
晉安:「雖然我呈上真假兩份卷宗,真卷宗在康昭帝手里,假卷宗用來穩定民心,但是天下哪有不透風的墻,所以需要你的獨門解毒丸給康昭帝,給文武百官們一個臺階下。」
「你的解毒丸不只是能解毒,還能解世人的心病。」
老道士是吃硬不吃軟,最受不得夸獎,見自己的獨門解毒丸被晉安夸得如此神乎其神,立馬神清氣爽,龍行虎步道:「剛才老道我已跟皇帝拍胸脯承諾,不就是三千枚解毒丸嗎,老道我就算是不吃不喝,蠟炬成灰,也要煉出三千解毒丸。」
「只要老道我煉出三千解毒丸,皇帝答應,親自為我賜字,并且封我御醫。」
晉安豎起大拇指:「看好老道你。」
老道士得意洋洋,腰桿挺直:「那是,老道我這叫寶刀未老。」
走在前頭帶路的內侍,聽著身后晉安兩人的驚天言論,嚇得大氣都不敢喘,唯恐再多聽一句不該聽的話,就會招來殺頭之禍。
當晉安和老道士回到停在皇城外的狴犴馬車時,孫副指揮使對晉安附耳道:「指揮使大人,還記得內侍省出現在香料坊那輛馬車嗎,卑職剛才又看到那輛馬車了。」
晉安眉頭一挑。
孫副指揮使壓低聲音道:「是內侍魏副內侍,皇后身邊的中貴人。」
「不過奇怪的是,馬車是從皇城內匆匆外出,并不是從外面返回皇城,魏副內侍馬車看起來已經提前返回皇城,后來又不知道什么原因再次外出?」
晉安登上狴犴馬車后并未馬上離開,而是讓車隊等候在皇城外。
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天際慢慢擦亮,亮起一層清濛魚肚白。
噠噠——
噠噠——
清脆馬蹄聲打破皇城前廣場平靜,孫副指揮使在馬車外低聲稟報:「指揮使大人,魏副內侍馬車回來了。」
「魏副內侍就乘坐在馬車里,其正撩起車簾布打量我們。」
孫副指揮使愣住!
晉安坐在狴犴馬車內,聲音微沉道:「康昭帝已欽點我全權查找草原汗國余黨,如遇阻止,有先斬后奏之權。」
「內侍省魏副內侍今夜曾出現在香料坊外,現在又剛好從外面返回皇城,形跡可疑,本侯現在懷疑魏副內侍有通敵賣國之嫌,抓回刑察司水牢嚴刑拷打一番。」
孫副指揮使大唱一聲喏,不久后,皇城外廣場傳出喧囂爭吵聲,一個被五花大綁,嘴里綁著布條的細皮嫩肉閹人,被孫副指揮使粗暴投進狴犴馬車里。
幾個小太監哭喊著跑去皇城禁軍搬救兵。
但是皇城禁軍磨磨蹭蹭出城。
明顯是已經得到風聲,知道如今的刑察司正是風頭最盛時候,不想趟這個渾水。
一個是皇帝剛欽點的人,有生殺予奪之權,一個是皇后身邊的中貴人,都是康昭帝家事,他們不好管。
而且,晉安在皇城外當眾射殺羅剎人的事,就發生在幾月前,威懾氣場尚在。
最終,晉安當著皇城禁軍的面,擄走皇后身邊的中貴人,順利離開,無一人敢阻攔,都怕背上通敵叛國罪名。
狴犴馬車里的老道士,看著晉安明目張膽的把皇后身
邊寵臣強行綁走,驚得瞠目結舌。
晉安看出老道士神色帶著擔心,遂解釋道:「老道你可知道,我為什么讓人故意放出消息,太醫院院士與外族勾結,意圖毒害康昭帝?」
老道士并不愚鈍,經過起初的驚愕,等深呼吸回過神來后,他驚訝道:「老道我之前還在好奇呢,這個事,只有你我知道,消息是怎么走漏出去的,想不到是小兄弟你故意放出去的風聲。」
「小兄弟你該不會是想說,是為了這個姓魏的吧?」
晉安冷笑說道:「康昭帝這次什么封賞都沒給我,就許諾了一個事后為我慶功的口頭獎勵,擺明就是防我官位升遷太快,最后會功高震主。」
「所以許下一個口頭獎勵,既想讓我感激涕零,又想讓我替他解憂清剿外族余黨,又讓京城百官都忌憚我,排擠我,不敢與我走太近,尤其是香料坊背后利益盤根錯雜,康昭帝越是把我捧太高,香料坊背后利益集團只會更加視我為眼中釘,怨氣難平。」
「這些都只為了一個目的,把我陷身在世俗權利斗爭的泥潭里,使我疲于應對朝堂爾虐我詐,無法分心其它。」
晉安繼續冷笑說道:「不過我本來就沒打算要什么封賞,只要能讓康昭帝感覺到有人會威脅到他繼續坐龍椅,命我繼續調查通敵叛國案就足夠了。」
「這次的無意查到太醫院院士,正好給了我們一個正當理由,可以光明正大的繼續追查香料坊線索,更是可以光明正大抓這個閹人,一下省去了暗中慢慢調查的許多環節。」
查到通敵叛國案,是意外收貨。
晉安始終沒有忘記,他這次出手的真正目的,是故意打草驚蛇,把幕后主使者驚出來動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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