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1207 故人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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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大朝結束之后,李泰也并沒有立即便離開長安,先在皇城中留宿一日、與皇帝和一眾宗室們聊了聊,等到第二天便出宮回到了龍原學館。

他雖然許久都沒回過這里,但是學館中人氣卻仍然極高。盡管長安的國子監、太學等官學也都有所恢復,但龍原學館這樣的私學仍然非常昌盛。

一則龍原學館背后乃是隴西李氏,得益于李泰的緣故,館中教材與一眾官學都是一樣的,教授學業的老師也多數都同時擔任著官學博士之類的官職。而且由于朝廷人物匱乏的緣故,從南朝運回的圖書絕大部分也都保存在龍原學館,一直都有博學之士在這里編修圖書。

至于說李泰本人的號召力那就更不用多說了,上到八十老翁,下到曉事孩童,提起唐王就沒有不心存敬慕的。在這樣的心理下,龍原學館自然也成了他們能夠接近偶像的途徑之一。

還有比較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官學主要針對官員子弟,尋常平民百姓很難進入其中。而龍原學館不只針對普羅大眾,而且只要能夠考選進入其中,便能夠獲得各種補助,不獨可以滿足自身求學消耗,甚至還有盈余可以接濟家庭。

相對于一眾官學,龍原學館所教授的內容也比較豐富,不僅僅只有經史禮義等知識,還包括其他數理律令以及各種庶務技能。能夠在龍原學館中接受教育并學有所成,即便不能人人都成為飽學鴻儒,但也都能獲得一項安身立命的技能。

李泰雖然創建了龍原學館,但卻并沒有認真經營過,因為他大多數時間都不在長安。而對學館用心最多的莫過于他的父親李曉,可以說學館中的各種人事規定,包括一草一木的布置,都凝聚了李曉不少的心血。李泰漫步在這學館之中,心里也不由得回憶起父親的音容笑貌,心中多感悲傷。他知道父親經營這座學館除了要增加他們隴西李氏的學術積累之外,也希望能夠為他培養各種人才,如今父親雖然不在了,他也要用心將學館給經營下去。

眼下正值新年,學館中的學子們大部分都已經各自歸家,留下的一些或是幫忙維護一下學館建筑、賺取一點補貼,或是家鄉太過遙遠、往返太過耗時,索性干脆留在了學館中溫故知新。

李泰漫步在學館中,倒也并不需要侍衛們清場警戒,偶爾遇到一些學館中的師生,這些人也都識趣的不上前打擾,只是遠遠躬身致意,而李泰也都頷首以應。

眼下學館中除了留守師生與李家的奴仆之外,還有兩撥人正在忙碌工作著。一是由國子監祭酒周弘正所主持的圖書編撰工作,這編撰小組中多有南北著名的學者,主要針對經史進行修編。

這些熱衷治學之人,大多也都耐得住寂寞,盡管城中百姓都在歡度佳節,但新年的熱鬧也并沒有打擾他們的工作,仍在按部就班的進行著編修事宜,諸如周弘正等官員則干脆搬到了學館中居住。

“學海無涯,眾學士也要注意身體、勞逸結合啊!”

李泰來到編書的樓中,見到眾人全都埋首案中,直到吏員通報唐王駕臨、各自才都紛紛起身見禮,看到他們一個個神情倦怠的模樣,李泰便忍不住勸告道。

周弘正聞言后卻擺手說道:“南北鴻裂數百年之久,各自學術分頭發展,直至主上立治彌合,我等南北學術才得以順暢交流。今主上又東擊賊寇雄壯立功,天下不久之后想必便能合一。某等既深受主上庇護恩用,自當用心盡力,以期早日為主上奉獻華典!”

如此端正的態度,李泰自然是非常滿意。的確是隨著統一大業的推進,學術與思想上的統合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項內容。

無論是秦皇焚書坑儒,還是漢武獨尊儒術,無不彰顯著思想建設對于大一統的重要意義。尤其是在南北分裂、天下混戰這么多年的情況下,民眾的各種觀念也都大有不同,只有做好了思想建設,天下才能長治久安,不至于貌合神離、遇亂則崩。

漢代治學以詩、書、禮、易、春秋為五經,隨著時代的發展與學術的進步,五經總體雖然未變,但經義的內容又有所增加,魏晉以來治《春秋》通常要結合三傳,使得三傳也逐漸具有了經的地位,南北朝治學在三傳上也都各有發展與分歧。同時隨著時代的發展,孝經、周禮等也都有所發展,學術地位越發顯赫。

周弘正等人編修經書,除了要對經書本身的原文做出考證糾錯之外,還要將諸種延伸出來的經義注解與流派加以甄別挑選,將符合普世價值的一部分以及能夠代表唐王霸府的學義主張都整理出來,然后再進行統一的整合與修改,初稿形成之后,還要在諸國學與朝堂之上接受辯駁質疑,最終形成的定文便是西魏官學,用于舉世傳播,并且作為教育和選拔官員的標準經書。

這一過程漫長繁瑣,而且每一個環節都要耗費極大的心力,當然一旦完成的話,不只家國受益,他們這些編修者們也將大有收獲,官爵等提升自然不在話下,更重要的是成為一代學宗、名垂青史,這是任何治學之人都避免不了的誘惑。

李泰雖然對學術研究不深,但卻也充分認識到其價值之大,因見眾人如此勤勉,他也深感欣慰,當即便著員送來酒食并各種禮貨,在了解了一下編修進度之后,他便不再繼續留此打擾眾人用功,直接起身告辭。

除了周弘正等編修經義的人之外,學館中另有一撥人同樣在編修另一部經典,即就是以都官尚書柳慶所領銜修編律令的團隊。

律令的編擬嚴肅性與經史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一項任務李泰同樣也是在同治元年便安排下去,并且對此一直都很重視。

柳慶等人受此任命之后,當年便拿出了一份律法藍本,主要是結合了西魏本身的中興永式與同一時期東魏的麟趾格的內容,再加上對南朝律令的一定吸收與采納。

不過這樣的縫合顯然未足精美,李泰僅僅只是保留了一部分其中的律令條目,經過一番刪減增補之后,作為暫行的法令用于各種民事管理,至于律典本身則發還重編。

律令因為是要用于實際的施行管理,條例必須要清晰明確,在形成定律之前刪刪改改也是非常正常的。此番李泰入朝之際,柳慶便獻上了新版的律典,但李泰在審閱一番后還是有些不滿,于是便又打回重編,柳慶等人便也苦逼的繼續加班趕工。

李泰又順道去慰問了一下這些人,并且交流了一下對于新頒律令的想法,見他們各自面有愁色,心中也不免惡趣暗生。

人對完美的追求是沒有極限的,而當每一次都感覺可以做的更好時,可怕的循環那就開始了。其實如今李泰也說不準具體應該在哪處進行改動,只是覺得既然已經投入了這么大的人力物力,自然也就要追求更好的。

在交談了一番之后,李泰便也沒有再繼續不當人,還是開恩給這些人放了一個假,讓他們節后再返回繼續修編律令。

他這里結束了談話之后,同行入京的妻兒們也返回了學館。雖然李泰與皇帝元廓之間相處還算融洽,但有鑒于爾朱榮的前車之鑒,一般情況下他也很少會與家人們、尤其是不與兒子一起入宮。

他的妻兒之前入京便入住學館中,今天則前往獨孤家去走訪看望一番。年前的時候他的小舅子獨孤羅他們便服喪完畢、正式除服了,只不過李泰一直在上陽宮忙于各種軍政事務,也沒有時間召見安排他們,只是派人前往慰問一番。

回到學館后,李泰注意到娘子眼眶紅紅、面有淚痕,想必也是歸省之時觸景生情,又與家人們哀思痛哭一場。

他招手示意娘子到自己身邊來坐,旋即便嘆息道:“失親之傷,最是擾人,常思常痛,歷久彌新,不如著眼當下,少作思憶。我今不暇前往,娘子今去,可曾問羅仁等有何打算?”

妙音自知夫郎也是新經喪父之痛,因此便也不在家中顯露悲情,聞言后便說道:“他們隱世幾年,世道變化極大。暫時無憂生計,還是先居家將過往人事親誼再重新聯絡起來,之后各憑指向、才干給以安排就好。”

“少壯當年,太過無所事事難免滋生紈绔習性。丈人舊年對我多有抬舉,我今也替他當得家計。”

李泰自知娘子不愿娘家的家事來太過麻煩自己,但他對丈人獨孤信也是頗有感情,也怕那幾個大小伙子天天窩在家里養壞了,畢竟都是他兒子的親舅舅,真要搞點什么雞毛鴨血出來,他們一家也難免要受到影響。

獨孤信門下七子,年紀最小的獨孤整也已經有了十幾歲,最大的獨孤羅則就已經二十多,也早已經到了當事當婚之年。

尤其是長子獨孤羅,早年間一直作為人質被扣押在東魏境內,二十多歲也都沒有娶妻生子,好不容易來到關中,結果卻遇上父親慘死,一直守喪到了年前。

李泰對此也很上心,接著便對娘子說道:“即便不說內外人事,羅仁如今年紀也已經不小,應當盡快說親成家,其余弟妹各自也應有所安排。我與娘子本是一體,這些家事你也不必諱與我言,近年來我忙于軍政事務,對國中人事有乏關注,娘子若有訪得誰家良姝,我親往為其訪聘!”

妙音聽到夫郎這么說自是非常感動,聞言后便點頭說道:“阿兄當年被棄在河北,于祖父祖母膝前有所盡孝,也替一家人吃了不少的苦,今既相聚,是不應薄待。妾于年前便有訪問,臨淮公家有良姝適齡待嫁,若能作成良媒,也是一幸。阿耶舊雖不說,但心內也是樂與元氏結親的,此事想能順其心意。”

臨淮公元孝友,是李泰早年進攻河洛時從東魏那里擒來入關,其人還是盧柔夫人的親叔叔。彼此間沾親帶故,而且元孝友一家同樣也有滯留河北的經歷,獨孤羅若與聯姻,彼此間經歷也是同病相憐,可見妙音為這兄長也是很用心。

聽到這娘子直言老丈人樂意與元氏聯姻,李泰也是暗自一樂。他這老丈人雖然出身鎮兵家,但是對于世族卻很欣賞,而且內心里隱隱還是親近元魏宗室,如果知道兒子娶了元氏女,想必也是很高興。

年后這段時間李泰難得清閑,聽到娘子既然已經有了主意,于是便約定明天便前往元孝友家中拜訪一下并試探一下元家態度如何。如果元孝友家也愿意,那就盡快安排成婚。

至于獨孤信其他的兒女,基本上也都已經到了待婚之齡,有的已經有了婚約安排,有的也正在物色人家。諸如楊忠、史寧、獨孤屯等原獨孤信的老部下們,各自也都態度明確的要與獨孤家聯姻,并且在喪期結束后便先后登門表態過,只是因為獨孤羅這個長子還未有定,其他的事情也就只能暫時擱置。

之前獨孤信的舊屬舊部都由李泰所接收,獨孤羅等人除服之后,李泰也不可能再放任這些小舅子們發展私曲。待到獨孤羅成婚之后,李泰打算暫時先委任其擔任驃騎府府主,留在關中照顧家人。獨孤善等幾個小子,年紀大一點的先收入三衛之中繼續磨練,年紀小的則就放在學館繼續學習。

他今天大概是跟故人之后杠上了,這里剛剛計劃好怎么安排小舅子,旋即門仆便來稟告宇文泰的家人們來到學館拜訪。

宇文泰的喪期和獨孤信一樣,獨孤信的兒子們除服,宇文泰家人自然也結束服喪。得知此事后,李泰也不敢托大,當即便親自來到學館前方迎接。2012(wangshug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