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1016 田野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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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南朝威名赫赫的人物,柳仲禮當年被擒之后,雖然被李泰一番公審批斗搞得其人在漢東隨陸之間聲名狼藉,但在進入西魏朝廷之后,還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禮待。

畢竟柳仲禮成名已久,王僧辯、陳霸先等俱是其晚輩,而且就連當年的賀拔勝都曾在與其交戰的時候吃過癟,所以在關中也是頗有幾分知名度。

當年宇文泰并沒有直接啟用柳仲禮,但宇文護卻將其召入麾下,并且在之后坐鎮河東的時候,也對柳仲禮多有倚重。之前柳敏還曾向李泰吐槽過,柳仲禮在河東鄉里時不乏有仗著宇文護聲勢而作威作福之舉。

不過在柳仲禮的講述中,則又是不同的版本。據其自述,當年在被宇文護招至門下并任職河東時,為了宣揚政令、壓制當地不法豪強而遭到鄉人忌恨誹謗,所以在之后也并沒有安居鄉里,而是又跟隨宇文護一起返回關中。

按照李泰對雙方尿性的了解,覺得這雙方所言估計都是真的,同時也肯定各有水分,并不是全部的事實。不過對此他也懶于追究計較,倒是對柳仲禮因何定居西河郡比較好奇。

在追隨宇文護重返關中之后,柳仲禮過了不久便被任命為由敷城郡改設的敷州刺史,而敷州便恰好與西河郡接壤、位于西河郡的南面。據其所言在任上時,治內鄉士們感其治功,故而在其離任之時贈予一份位于西河郡的資業,而他也因喜歡陜北的民風氛圍,就此選擇定居西河郡。

李泰作為新上岸的大碩鼠,當然聽得明白柳仲禮言中未曾述及之事。身為一地刺史方伯,想要給自己搞點產業那可太簡單了。

而柳仲禮是在去年年末自己進入關中之后,主動上表請辭敷州刺史之職,還算比較識趣。之后估計也是因為擔心沒了靠山之后,再返回河東鄉居估計會遭到鄉人們打擊報復,所以干脆便定居在了西河郡內。

李泰在聽完柳仲禮的自述后,也不由得感嘆真是時過境遷、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啊!

但使柳仲禮當年解救建康之危時能夠得力一點,不讓侯景之亂擴大糜爛下去,那他就是當之無愧的勤王功臣、南梁第一名將,何至于如今窘迫的幾乎沒有立足之地。

所以人總覺得自己行惡也不會即時獲得什么懲罰,從而一再放低道德標準,但所積攢的惡果最終都會以某種形式降臨下來。

李泰本來就想找一戶田莊去看一看具體經營的情況,既然遇上了柳仲禮這么個熟人,于是便提議往其家中去看一看。

柳仲禮聽到這話后卻是陡地臉色煞白,尤其見到李泰身邊那一眾全副武裝的衛隊,更是嚇得額頭冷汗直沁,大概是擔心唐公仍然不肯放過他,想要借此將他滿門抄斬。

李泰見他嚇得這副模樣,便又笑語道:「柳侯居國已有數年,于我事跡想必也有所聞。但使奉公守法,自不必擔心會遭到官府無端戕害。梁家國業都已成前塵,我與柳侯還有什么舊怨化解不開?」

「罪、小民多謝、多謝唐公仁義恩典!」

柳仲禮聽到這話后,神情又是幾作變幻,旋即便又一臉激動、語調哽咽的叩拜說道,這才又站起身來在前方帶路,向著自己家行去。

柳仲禮的莊園位于郡城西南處不遠的位置,水陸交通都很便利,環境也很清靜宜居,可見在挑選的時候也是用了心。

整座莊園建筑加上耕地與桑田等等,約莫有十幾頃的面積,規模并不算太大,但土地多是平坦肥沃的水澆地,加上陂塬長勢頗佳的幾十株桑樹,有此優渥的耕織基礎,養活一兩百人那是絕不在話下。

因有親兵先一步入此巡視警戒,當唐公儀駕抵達此間的時候,柳仲禮一家人都已經在莊前站立相迎了。戶中男女三十幾人,除了柳仲禮的妻兒兄弟等親屬之外,還有二十多個士伍男

女,這家庭成員數量倒是跟李泰初入關中時差不多。

所以古代尤其是中古時代說某些人家家道中落、背井離鄉,倒也不是真的已經窮到精光,真正的赤貧之家連獲得一個籍民戶口、做個自耕農都困難至極,更不要說什么飛黃騰達。

實現階級跨越比較靠譜的方法就是憑著年少力壯和一腔勇氣,投身豪強之家做個蒼頭家奴,混到北齊劉桃枝那種地步就可以稱得上是絕對的人生贏家了。

李泰對柳家人口倒是不怎么感興趣,沿途便一直在詢問柳仲禮這座莊園的經營細節。

柳仲禮對此也不敢有所隱瞞,詳細介紹道:「得益唐公治水利耕,庫利川兩岸多成肥田,一歲勤耕細作,畝收粟可達兩石有余,收菽則可三石。寒家擁田近九頃,扣除糧種并人畜食料,歲終仍可盈收七百石有余。積糧備荒兩百石,余者盡可輸官,可得鹽引短則二百斤、長則百十斤,入市沽之,又可得利折粟百余石……」

陜北地區主要種植的作物乃是小米、高粱與各種豆類,柳仲禮一家人口三十多,還有飼養的牛馬數頭,每年自家消耗糧食估計就得上千石,再扣除作物種子等消耗,九頃田地每年還能盈收七百石,這樣的收成那是非常不錯了,基本上是耕作三年便可有兩年積儲。

古書講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隨著時代的發展,農耕技術和畝產量也在提升。再加上柳仲禮一家并不是尋常的自耕農,其部曲乃是隱戶,有勞力而無租調,有這樣的收成也算是比較正常的水平。

鹽引分為長引和短引,是以運輸銷售的距離區分,能運的遠那自然價格和利潤更高,反之則就低。但也并不是所有人獲得鹽引后都會去提鹽銷售,像柳仲禮家搞個百十斤的鹽引根本就不夠折騰的,所以不如干脆直接賣給那些大鹽商們,如此也是一份收入。

但柳家這座莊園顯然不只是單純的種田,就李泰所見的范圍便有十數頃之多,除了那將近九頃的耕地之外,還有數頃桑田果園。

南朝商品經濟比較發達,很多達官顯貴也都不諱言商,甚至親自經營莊園產業與商賈買賣,所以柳仲禮介紹起自家園業來也是很有條理。

「三年之桑,一株一歲可采葉三十斤、收實五十斤,畝植桑株參差二十之間,桑椹可以當食、葉則飼蠶,一畝桑飼得蠶繭五十斤、得絲二十斤有余……」

對于唐公的問題,柳仲禮自是極盡詳細的作答,但卻不知道他講的這樣詳細,已經是觸及到唐公的知識盲區了。

李泰雖然也是苦日子熬上來的,但還真做不到像柳仲禮這般對于莊園中所有產出和數據都如數家珍,按照他自己能夠理解的數據換算一下,那就是一畝桑樹養蠶制成的絹每年大約在二十匹左右。

當然實際的換算肯定沒有這樣簡單,尤其這當中每一個流程都要消耗大量的時間和人力,因此不可等同于一畝桑收絹二十匹。

就連官府在征收戶調的時候,都有絹、綿和布、麻這樣的選項供人選擇,就是因為對許多均田戶而言根本就沒有足夠的勞動力和時間將綿麻紡織成為絹布,只能上繳半成品作為戶調。

柳仲禮家雖然也有為數不少的奴婢,但也并沒有將所有桑田都遍植桑樹,因為養蠶織布根本就忙不過來,如果僅僅只是出賣絲麻等半成品,那所得利潤完全不如種植別的更高經濟屬性的作物。而這當中,柳仲禮就著重介紹了一下自己的茶園。

「小民舊居襄沔,因有飲茗之疾,本以為離鄉之后恐怕便要疏遠此味,卻不料北州亦多士民嗜好此味。因此之前便托人于漢中覓得幾株茶樹良品,移植于此莊園之內,雖然失時失地,以致茗葉回甘甚短、苦味悠長,但因此鄉品類殊少,收采市賣也得利不少!」

柳仲禮將李泰引至茶園中,指著園中

那幾十株長勢不一的茶樹介紹道。他雖然去年年末才請辭,但這座莊園經營不只一時,正因經營的已經頗有成績,所以才在辭官之后干脆定居于此。

李泰聽到這話后,忍不住便指著柳仲禮笑語道:「稱賢何必言陶朱,柳侯治事亦功力不淺啊!飲茗之風普及此鄉未久,柳侯竟然已經有查并因之得利。」

飲茶之風雖然源遠流長,但直到隋唐之際才興盛起來,而茶葉作為一種重要的外貿商品,則就一直到宋明時期才奠定起來。而李泰之前在興建師佛寺的時候,便已經有意用宗教儀式在稽胡當中推廣飲茶的習俗,幾年時間下來也是略有成效。

他在山南的時候,已經開始進行茶葉的種植與品種改良,并且也在將之當作重要的商品向關中以及其他地區進行推廣,不只是為了單純的牟利,也是希望能夠借此加強區域之間的文化風尚和飲食習慣上的交流。

沒想到在這西河郡中,柳仲禮也是無師自通的感受到這股風潮,并且已經展開了以謀利為目的的本土化經營,不得不說這商業嗅覺也是很靈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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