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0802 得據信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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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李道熾今日又去誰家做客?”

江陵內苑中,傍晚時分,結束了一天政務勞作的梁帝蕭繹又想起了這一樁煩心事,于是便望著心腹朱買臣沉聲發問道。

朱買臣本是閹人,因為才略不俗更兼心性狠戾且擅長逢迎君上,故而為蕭繹所重,授之武昌太守但卻不使出鎮,仍然留侍朝中。

聽到皇帝問話,朱買臣便連忙躬身答道:“聽說今日是在張黃門邸上設宴。”

“黃門黃門,絕嗣之門!”

蕭繹聽到這話后便忍不住冷笑道,他對張纘這個姊夫印象向來不佳,所以在張纘死后便直奪其家產,對于張希這個親上加親、娶了簡文帝之女的外甥那就更加厭惡了。

只不過他方登至尊之位,不想被人詬病為人過于刻薄,再加上范陽張氏也的確頗有盛名,所以才又將其加以任用。后漢黃門郎等職多以宦官充任,故而黃門在民間又多引申男子不育之疾,蕭繹特意加之黃門侍郎之職,心內也是隱隱希望張纘這姊夫和簡文帝這兄長血脈到此全都斷絕。

那朱買臣本就是個去勢之人,聽到皇帝這話后神態便有些不自然。

但蕭繹也不會在乎他的感受,仍是忿忿說道:“這些蠢物,真當那李道熾是什么仁厚君子?魏兵還沒有叩我宮闕呢,便都爭相趨拜逢迎,真是可笑!那李道熾至交親朋都還受拘州府之內,他都不聞不問,即便來日真有大難降于江陵,又豈會垂憐關照這些萍水相逢之徒!”

講到這里,他的心情不免更加憤懣,本以為接著李捴意欲求索姚僧垣一事輕松拿捏對方,讓其主動來見,順便解決一下之前遭遇齊使刺殺的事情。

結果他卻沒想到李捴也是一個絕情懶散之人,抵達江陵以來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的光景,自己不作召見,他竟也當真不來求見,只是每天游走于江陵城內諸權貴名流之家,通宵達旦的宴飲聚會、放浪形骸,完全不將自己這個江陵之主放在眼中。

如此一來,蕭繹又變得被動了,就算是他并不急于同西魏之間磋商領土重新劃分的問題,但因刺殺魏使而被拘押在州府中的齊使一行也是需要加以處理的啊。

從內心而言,蕭繹當然不希望嚴懲齊使,因為他畢竟還需要與北齊進行聯合,來向西魏進行施壓,迫其讓步。而且同北齊交好之后,淮南方面的對抗之態也能有所緩解,進一步緩解建康周邊的江防壓力,一旦江陵這里遭遇不測,也能乘船東下以避禍。

所以這段時間他心內也糾結得很,既想盡早與李捴進行交涉、趕快將這件事給翻篇,又擔心李捴或會逼他嚴懲對方,事情便一直拖到了現在。

畢竟得罪西魏他也是不敢的,因為西魏尤其是沔北軍府對江陵所產生的威脅要更加致命。所以不能在李捴那里獲取諒解,他便也不敢擅自放走齊國使者。

他這里正思忖著該要如何打破這一僵局,莫非真要自己主動低頭去央求勸說?

心中生出服軟的念頭之后,蕭繹便倍感抵觸,正當他還再糾結著莫非真的要這么做時,突然謁者奏告有來自上游的軍情送抵。

上游有什么緊急的軍情?

聽到這話后,蕭繹心內頓時一驚,強自鎮定著著員速速將信使引入廳中,而那信使在入廳后所奏之事直接讓他驚立起身:“啟稟主上,魏軍業已進駐信州,長沙大王引軍退于峽口,請問主上是否準許整軍直攻魏師?”

“魏軍竟已到了信州?怎么這么快?不是說巴蜀局勢不定,叛亂層出不窮,魏軍受困無暇東進?”

蕭繹被這突然傳來的消息炸的頭皮都有些發麻,接連問出了數個問題,旋即便又怒聲道:“長沙王不是已經引軍進據巴郡?何以退至峽口?豎子故不足與謀,枉我益之甲兵、壯其聲勢,定是聞風而逃,不敢與敵交戰,今又作態請示,難道我準其反擊,他就敢直擊魏軍?”

蕭韶在侯景之亂中逃至江陵,因對蕭繹多有奉迎,故而蕭繹也待之甚厚,不只讓他超格繼承其祖父長沙王的爵位,并且還屢以大任加之。

之前江陵大軍在峽口擊敗武陵王蕭紀的蜀軍之后,因為蕭韶之父曾在蕭紀之前坐鎮過蜀中的緣故,所以蕭繹便又分布甲兵著令蕭韶西去進入巴蜀,招撫仍然心向梁國、不愿接受西魏統治的當地豪強勢力。

說到底,蕭繹仍然不舍得將整個巴蜀都拱手讓給西魏,所以便趁著西魏在成都大肆屠殺、激起巴蜀民眾激憤反抗之際,想要趁火打劫的擴大一下戰果,至不濟也要鞏固一下巴東地帶,以免大江上游再遭到西魏軍的威脅。

之前蕭韶也都做的很不錯,不久前還使員歸告已經率領人馬進據巴郡,距離巴蜀核心的益州成都平原都只有一步之遙了。

蕭繹得信之后尚自感嘆梁家才性未泯、天命不絕,宗室之中總算又出現一位勇猛敢當、可托重任的少壯人物,結果卻沒想到僅僅只過了這么短的時間,非但巴郡沒了,魏軍甚至還直接推進到了巴東,而原本應該在蜀中腹地的長沙王蕭韶,卻飛一般的回到了峽口。

發生這樣的情況,要么是之前蕭韶就是在謊報軍情、根本沒有深入到巴郡,要么就是這家伙膽怯如鼠,見到魏軍逼近便一路潰逃,撤出巴蜀。

無論是哪種情況,都無改江陵西面壓力陡增的事實。信州距離峽口要塞已經不遠,之前武陵王蕭紀東出的時候,便是在那里集結蜀中大軍并一路東進。

蕭繹則需要調集整個江陵軍府的精銳嚴陣以待,為此甚至不惜連被王琳部眾以下犯上的造反打臉之恨都生生咽了下去,還加上西魏大軍伐蜀、抄了蜀軍的后路,這才算是打敗了武陵王蕭紀。

本以為應該能松一口氣了,結果卻沒想到較之蜀軍更加狠惡百倍的西魏人馬竟又推進到這里來,那他折騰這一番又是為的什么?

一時間,蕭繹心中都不免大生欲哭無淚之感,直嘆他那老子人活成了精、做鬼怎么不靈,何以不保佑梁祚、連累他種種厄運都降臨上身!

朱買臣見皇帝陛下臉色變幻不定,便又連忙躬身說道:“魏人狼子野心,圖我之意昭然若揭,此番進據信州亦是一驗。欲與修好,實在是緣木求魚。但今國中群眾皆受利欲蒙蔽,不肯直面兇險,仍然心存妄想,一使入城則爭相獻媚。群情若此,焉有死斗之心?

臣請陛下早做決斷,速斬魏使,以絕群徒邀好媚事之心,修武整軍仍不失一戰之力!若魏軍過來侵襲,可與交戰不怯。另誠需修好齊國,魏國雖強,齊更倍之,彼此世仇絕難兩全,既見我國受迫于賊,也必然不愿魏國得據江陵,使兵來救理所當然。

即便江陵不敵,主上猶可引眾退于下游,所失者不過荊湘而已,但我國家根本仍存。可若王駕繼續留此,恐為群徒所賣,邀其北面富貴,梁氏基業恐不復存!”

“放肆!閹奴敢以狂言嚇我?”

蕭繹聽到這話后,頓時一臉怒容拍案怒喝道,但很快眉頭又皺起來,坐在席中沉默思索起來。

許久之后,他臉上的愁容才漸漸收斂起來,旋即便冷笑道:“想來這便是魏人所恃,怪不得那李道熾遲遲不肯來見我,原來是要以此迫我。但他們也太小覷了王者心懷,當真以為進據信州便可令我手足無措?魏人素無舟師之能,即便是大江陳前,其亦難用。以此要挾,貽笑大方罷了。”

說話間,他便著員召來數名心腹,從容下令,讓他們各持詔令向西而去,撫問大江沿岸群山之間的豪強與蠻酋勢力,只要愿意興兵對抗魏軍者,當場即行封授,刺史、將軍之職任取。

之前在迎戰蜀軍時之所以那么被動,一則是因為江陵軍府主力平叛久戰、師老力疲,再加上遠鎮于建康,未能及時撤回,又發生了王琳部眾據湘州叛亂之事。各種不利因素累加起來,蜀軍仍然未能突破峽口江防。而當內部問題解決之后,蜀軍很快便被擊潰。

如今西魏想要重復蜀軍對江陵的威脅,但卻是東施效顰、以短擊長,隨處形勝,實則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威脅,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足夠的舟船水軍可以順流而下進擊江陵。

想通了這一點之后,蕭繹又恢復了淡定,除了煽動巴蜀之間的蠻部豪強們反抗圍攻西魏人馬,又著令駐守對岸的任約等眾將加固江防,警惕西面上游來敵。

“你去張某府上見一見那李道熾,問他何以不顧至交親友的安危?此事他若有應,便聽憑他處理。”

想了想之后,蕭繹又對朱買臣吩咐道:“他若力主嚴懲,則連親友黨徒尚且不恕,江陵這些蠢物又何能指望受其庇佑?他若發言求情,是其里通外國,不只他,就連沔北的李伯山都不可信,聲聞外國,宇文黑獺若知,還放心以東南事務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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